還是王瀟瀟想出了好辦法,或者說,她壓根就沒想什麼,她已經天人合一沒有人的腦子了,她隻不過是按照身心的需要,投入到本能當中去了。她跳起來,迪斯科,瘋狂地跳起來,迪斯科,沒有音樂的迪斯科。不,有音樂,她聽到了,是八月唐古拉大雪的音樂,是風一樣自由而狂放的音樂,是天上的音樂。天上的迪斯科音樂,比人間的不知要瘋魔多少倍了。
王瀟瀟,一個漂亮的俗女子,一個一路上都被病痛折磨著的林黛玉似的俗女子,到了唐古拉山頂,就變成仙了;就隨著天上的音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腰之,扭之,腿之,倒踢紫金冠之了;就忘了自己姓什麼叫什麼,以為她就是白度母下凡,飛天女來世了。
她在舞蹈,她和飛雪一樣舞蹈,我們愣了半天,才明白她居然已經舞得人雪不分了,她就是一片雪花,隨著風的挑逗驕人地舞蹈。她就是風了,她的確是自由的化身了。
孫學明喊起來:瀟瀟你不想活了?這種地方不能劇烈運動。
王瀟瀟聽不見,她沉浸在天的音樂裏、雪的舞蹈中。她心裏現在隻有自己,隻有飄飄欲仙的感覺。她的靈魂在天音奔馳的氛圍裏超然而起了,她的肉體變成一片虛無了,她隨聲而形,隨形而升,她就要告別我們,就要告別人間了。
孫學明又一次喊道:瀟瀟你瘋了?再不停下,我們就要抬著你下山了。
大雪有聲有色地飄灑著。王瀟瀟有聲有色地飄灑著。她上路以來一直頭痛,萎靡不振,仿佛就是為了蓄積力量,就是為了現在的瘋狂,就是為了唐古拉山巔上的輕盈卓約,就是為了讓一直跟隨著她東奔西走的幾個男人變成呆子。她開始脫衣服,脫掉了黃色的麵包服,脫掉了紅色的毛衣,現在她是一身白衣白褲了,她和大雪不僅在姿形上一樣,在顏色上也渾然一體了。她放浪地舞蹈著,漸漸地消失了,回到天上去了,突然又出現了,舞姿更加美妙了。
這時,張文華大喊:瀟瀟我們愛你。
我們幾個都抑製不住激動地大喊:瀟瀟我們愛你。
孫學明瞪了我們一眼說:胡喊。
我們不理他,繼續喊著瀟瀟我們愛你。
孫學明隻好也喊起來。他一喊聲音就其大無比,因為是肺腑之聲,把我們的聲音都蓋住了:瀟、瀟、我、愛、愛、愛、你。
驚心動魄,我們都閉嘴了,仿佛聽到了孫學明的七字真言,都有了一種痛快的撕裂感。
張文華說:他怎麼連說了三個愛?
周寧說:看樣子他動了真情。
張文華說:那咱們說四個愛吧?
周寧不無遺憾地搖搖頭:已經晚了。
是的,晚了,大雪突然停了,王瀟瀟突然平靜了,音樂溘然逸去,舞蹈眨眼間落幕了。
孫學明撲過去說:怎麼樣?不要緊吧?
王瀟瀟喘著氣說:我從來沒這麼痛快過,太棒了。
後來我們問王瀟瀟:你跳舞時聽見我們的呐喊了沒有?王瀟瀟說:沒有,我就聽到孫學明在喊。我們說:幸虧你沒聽見,聽見就麻煩了,你就有第三者、第四者、第五者了,你就又要頭痛又要犯暈了。
烏雲正在散去,王瀟瀟的頭已經不暈不痛了。她精神抖擻地站在路邊,一再地說:沒想到是5231米的海拔治好了我的高原反應,看樣子治病就得以毒攻毒。
周寧說:你說到點子上了,藏醫的許多治療辦法都建立在以毒攻毒的基礎上。藏傳佛教的忿怒護法神就是以毒攻毒的產物。佛教在原則上是不殺生的,但寺院裏的鐵棒喇嘛卻可以殺伐他們認定的所有壞人,也是以毒攻毒的理念起了作用。以毒攻毒,既是博大而精深的自然之道,也是人類懲惡揚善的行為準則。
張文華說:對了,咱們尋找人頭鼓之所以頗費周折,就是因為我們身上的毒不夠,我們應該歹毒一點,天不怕,地不怕,鬼不怕,閻王不怕,死人不怕,斯吉拉姆湖更不怕,走就是了。
孫學明說:隻要你們不怕,我就更不在話下了。我就擔心瀟瀟半死不活地拉我們的後腿。
王瀟瀟跳起來說:你才拉後腿呢。說著鑽進汽車,喊叫著,走啊,快走啊。
我們翻過了唐古拉山口,在太陽和藍天的陪伴下,駛向了斯吉拉姆--光榮天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