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唐古拉山口的時候,我們停下了。孫學明說他有一種預感,好像有什麼事必須停下來。停下來後才發現,離路邊一百米遠的地方有一些低矮的土坯房,正中一間的牆上,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日喀則商店。我們瞧著,張文華說:不妥,這兒離日喀則幾千公裏路,怎麼能叫這個名字?
我們把王瀟瀟留在車上,走過去買了七瓶礦泉水,問老板為什麼叫這個名字。老板說他本人是日喀則人。
孫學明又問他:是不是經常有日喀則人路過這裏?
他說:有啊,要不然我在這裏開店幹什麼?
孫學明說:最近有沒有個日喀則的民工從這裏路過?
老板想了想說:有啊,是個挖墓的,從都蘭來的。
我們聽著,差一點跳起來,緊著問:他人呢?
老板說:你們找他幹什麼?
孫學明說:我們是朋友。
老板搖頭說:你們怎麼能和他是朋友?他是一個賊。
目標更加明確了。
孫學明說:他怎麼是賊呢?他沒偷過什麼吧?
老板說:我能冤枉人?他在日喀則當賊都當得全市人民沒有不認識他的,沒辦法再偷了,才跑到都蘭去的。他肯定又把都蘭的什麼東西偷了,你們是追賊的吧?
孫學明說:你看錯人了,我們不是公安局的,我們追賊幹什麼?
老板說:不是追賊的,那你們就跟他一樣也是賊了,反正找他的就這兩種人。
孫學明掏出錢來,又買了幾瓶礦泉水和一打麵包說:就算我們是追賊的,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他去了哪裏?
老板說:這有什麼不能的,他去了斯吉拉姆湖。
孫學明說:斯吉拉姆湖?你說的就是光榮天女湖吧?
老板說:對對對,你們漢人叫光榮天女湖。
孫學明說:那裏沒有人煙,他去那裏幹什麼?
老板說:誰說沒有?有山神有冰佛有喇嘛,還有轉山的藏民。孫學明還是犯嘀咕:我去過那裏,我怎麼不記得那裏有人?
張文華說:再買七瓶礦泉水,感謝你給我們提供了線索。
孫學明趕緊掏錢,並且說不用找了。
我們離開那裏回到公路邊。
孫學明說:翻過唐古拉山口往西一百多公裏,就是斯吉拉姆湖,要是今天去那裏,我們就要在冰天雪地裏過夜了。
張文華說:我們肯定沒問題,就看瀟瀟怎麼樣。
王瀟瀟在車裏聽見了,說:我可能行,這會兒感覺好了一點。
孫學明說:這樣吧,咱們先去唐古拉山口,如果到了那裏感覺還好,咱們就走,感覺不好,咱們就直奔那曲過夜,明天再從那曲前往斯吉拉姆湖。
周寧拿著地圖瞅了半天說:那就遠了。
兩個小時後我們來到了唐古拉山口。西傾的太陽驟然變大了,戴著墨鏡,能看到燃燒的火焰正在聳動,也能看到太陽燒焦的地方,那兒是一個個黑洞。而在我們頭頂,大片烏雲排山倒海似的堆積著,風吹得氣勢磅礴,呼啦啦的聲音仿佛是盤古正在開天。開天是要用神斧的,神斧濺起了鋪天蓋地的粉末,粉末是潔白的--啊,雪。
我們跳下車來,一碰到雪,精神不禁為之一振。
孫學明喊道:瀟瀟快下來,快看八月雪。
王瀟瀟跌跌撞撞地鑽出車門,仰臉看著天,情不自禁地張開了雙臂,像是要飛上天,又像是要滿懷摟抱住一天的大雪。
孫學明緊跟在她身邊,不住地說:小心,小心,別摔倒了。
王瀟瀟就像一隻剛出水的丹頂鶴,晃晃頭,搖搖身子,抖抖一身的風塵說:沒事,我感覺一下子好多了。
大雪有聲有色地飄灑著,我們在山碑前留影。山碑上刻著海拔5231的字樣;山碑上裹纏著神佛的金色袈裟,那是西藏的保護神觀音菩薩的法衣;山碑上牽連著數十條繩索,繩索上懸掛著七彩的風馬,七彩的風馬上畫著七寶的圖案,七寶的圖案上對應著少了一個字的偉大真言。
大雪有聲有色地飄灑著,我們在山頂上來回走動,久久不肯離去,仿佛離去就意味著失掉高度,失掉境界。這是什麼境界?天上啊,佛境啊,我們曾經的夢啊。視域之內,是無聲的動蕩,是萬物的紛飛,是自由,是天地的舞蹈,是神的歡笑。而我們是人,是幾個畏縮在衣服裏的肉軀,我們顯得和這裏的一切格格不入,顯得那麼微弱和孤獨,顯得我們是幾個早已被大自然拋棄了的戰戰兢兢的異類--孤獨啊,是人就應該在曠天野地裏孤獨麼?是人就應該被偉大的唐古拉拋棄麼?我們不肯啊,可是我們又沒辦法不肯,我們到底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