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以後,建州衛都督目中無人,他在鄂爾多裏城裏,便大興土木,仿北京的樣子,造了許多宮殿。又從百姓家裏挑選十多個美貌女孩兒,送進宮去,做他的妃子。都督天天摟著妃子吃酒,夜夜抱著妃子睡覺,兵也不練,事也不管,派了都指揮到四處百姓家裏搜刮銀錢,供他一人的使用。弄得天怨人怒,民窮財盡,再加田地連年荒旱,即曆任的都督,隻知道享福行樂,百姓天天在野地裏凍死餓死,他也毫不過問。
這時女真衛指揮使,見建州衛都督官級在他之上,心中很不甘服,趁他都督在昏迷的時候,便悄悄的派了兵隊到建州衛城外四處村落地方,強搶土地,奸淫婦女。那都指揮官趕到都督府裏去告急,可笑那都督左手抱著美人,右手擎著酒杯,聽了都指揮的話,迷迷糊糊的說道:“我們尋快活要緊,百姓的事,由他們去!”那都指揮官隸發兵去保護百姓,都督笑笑,說道:“明天我要帶兵士們出城打獵去,誰有空工夫去保護百姓呢?”那都指揮聽都督說的不像話,便氣憤憤的走出府來。這時府外麵聚集了許多百姓,打聽府裏的消息。都指揮一長二短的對大眾說了,氣得人人咬牙切齒。隻聽得轟天雷似的發一聲喊,說道:我們去殺了這昏都督再說話!一窩蜂似的擁進府去。這時府裏的衛兵,要攔也攔不住,外麵人越來越多,擠七八百人,在刀架上奪了刀槍,打進後院。都督正抱著兩個妃子,在那裏說笑,才一回頭,頭便落地。可憐一班脂粉嬌娃,都被他們一個個拖出院來,奸死的奸死,殺死的殺死,剝得赤條條的,七橫八豎,拋在院子裏。都督的母親、妻子,也被亂民殺死,最可憐的,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兒,被許多人綁在柱子上拿火燒死。這一陣亂,從午牌時分亂起,直亂到中牌時分,都督府裏殺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真是殺得半個不留。
事過以後,查點人數,獨獨少了都督的兒子範察。這範察是都督最小的兒子,年紀才得十二歲,這一天正跟著工班兵士們在城外打獵,一頭兔子從他馬前走過,他便把馬肚子一拍,獨自一人向山坳裏追去。看著越追越遠,那頭兔子也便去得影跡無蹤。範察無精打采,放寬了緩繩,慢慢地踱著回來。才走出山坳,忽聽得一株大樹背後,有人卿哪哦哦說話的聲音。範察雖說年小,卻是機警過人,當時他便停了馬蹄,側耳靜聽。隻聽得一個人說道:“如今我們把都督一家人殺得幹幹淨淨,隻溜了這小賊範察。從來說的斬草除根,如今新都督派我來把範察哄進城去,那時連你也有重賞。”範察聽到這裏,也不候他說完,撥轉馬頭便跑。後麵兵士,見走了範察,便也拍馬趕來。二三十匹快馬,一陣風似的向前趕去。範察一人一馬,在前麵舍命奔逃,看看被追上,他急扯髻頭,向樹林裏一繞,繞到岔道上去。範察心生一計,看看天色漸晚,樹林中白蕩蕩一片暮色。他便跳下馬來,把馬趕到小道上去,自己忙脫下衣服來,罩住馬臉,又折一枝樹枝來,頂在自己頭上,下身埋在長草堆裏,挺挺的站著,動也不敢動。
這時夕照銜山,鴉鵲噪樹。說也奇怪,便有一群鵲兒,從遠處飛來,聚集在範察頭上的樹枝上咕噪著。那一隊追兵,一陣風似的在他麵前跑過,嚇得範察連氣也不敢喘一喘。直到那追兵去遠了,才低低地說了一聲:慚愧!正要丟下樹枝走時,誰知那追兵又回來了!到樹林外麵一齊跳下馬,到林子裏麵來找尋。這時直把個範察急得魂靈兒出了泥丸宮,癡癡呆呆的半晌。清醒過來一看,林子裏早已靜悄悄的,不知什麼時候,那追兵已經去了。範察急急丟下樹枝,向長草堆裏奔去。一會兒,眼前已是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在黑漫漫的荒地裏跑著,正是慌不擇路,不分東西南北的亂跑了一陣。眼前忽然露出微微的燈光來,他便努力向燈光跑去。跑到一個所去,一帶矮牆,裏麵紙窗射出燈光來。
範察忙上去打門,裏麵走出一個老頭兒來,問:“什麼地方的小孩兒,深夜裏打人門戶?”範察上去,隻說得一句:“俺爸爸媽媽……”便嚎啕大哭起來。原來這時範察想起他父母被殺死,不由得痛入心肝,回心一想,我如今逃難出來,不能讓人知道我的真實情形。忙打著謊話,對老頭兒說道:“俺跟著父母出來打獵,走到淺山裏,遇到狼群,父母雙雙都被狼子拖了去,所有行李馬匹,都丟得幹幹淨淨,隻逃出一個光身人兒。可憐我人生路不熟,在山裏轉了一天一夜,才轉到這地方,求你老人家搭救我吧!”
老頭兒見他麵貌清秀,說話可憐,便收留了他,拉他走進屋裏去。隻見炕上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姑娘,盤腿兒坐著,湊著燈光,在那裏做活計。那個姑娘和範察年紀不相上下,她一邊聽他父親說話,一邊溜過眼來看著範察,從頭到腳打量著,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來。原來這人家姓孟格,老頭兒名圖洛,是世代務農。傳到圖洛手裏,老夫妻一對,膝下隻有一個女兒。他們正盼望來一個男孩兒,也可以幫著照看田裏的事體,如今果然來了一個男孩兒,相貌又十分清秀,他兩老如何不樂。當時便把範察留了,每天叫他幫著看牛看羊。範察是一個富貴嬌兒,如何懂得這些營生,虧得圖洛的女兒蕎芳,和他說得上,在一旁細細的教導他。
光陰如箭,一轉眼又是六年工夫,範察十八歲了,他和蕎芳姑娘情投意合,你憐我惜,從早到晚真是寸步不離。圖洛夫妻倆,也看出他們的心事來了,便揀個好日子,給他兩人交拜了天地,成了夫婦。範察到這時,才把自己的真實情形說了出來。蕎芳姑娘聽說她丈夫是都督的兒子,不禁嚇了一跳。但是那建州衛,這時正在強盛的時候,也奈何他不得。一轉眼,圖洛老夫妻倆一齊死了。再過幾年,範察夫妻倆也跟著死了。這一所田莊,傳給範察的兒子,兒子又傳給孫子,一代一代的傳下去。傳到他孫子孟特穆手裏,便成了一座大莊院。一望八百畝田地,都是他家的,還有十座山地,種著棉花果樹。院子裏養著二三百個壯健的大漢,空下來的時候,也講究些耍刀舞棍,練得一身好武藝。
原來孟特穆也是一位天生的英雄。他知道自己是富貴種子,不甘心老死在荒山野地裏,做一個莊稼人,因此他天天教練這班大漢,刻刻不忘報他祖宗的仇恨。直到孟特穆四十二歲上,他報仇的機會到了。建州衛都督,帶了一班軍士們,在蘇克蘭滸河,呼蘭哈達山下,赫圖阿哈地方打獵。那呼蘭哈達山,和圍屏一般,三麵環抱,兩峽對峙,中間露出一線走路,隻容一人一騎進出。孟特穆打聽這個消息,先帶了三百壯丁去埋伏在山坳裏。這時,建州衛都督,正在赫圖阿哈平原上往來馳騁,忽聽得一陣狼嗥的聲音,從山峽裏發出來,都督忙一揮手,向山峽口跑來,後麵跑著四十個親兵,直跑到山峽裏麵,四麵靜悄悄的,隻見一片叢莽,並沒有狼的影跡。都督正懷疑時,隻聽得一聲呐喊,四下裏伏兵齊起,齊向都督馬前奔來。都督正撥轉馬頭走時,那山峽口早被亂石抵住。兩麵混戰一場,這四十名親兵和都督,丫齊被他們困住。孟特穆吩咐一聲殺,莊丫們一齊動手,和切菜頭似的,手起刀落,滿地滾的都是人頭。看看殺了二十多個人,那都督嚇得在地上磕頭求饒,情願把建州城池和都督印信,一齊獻還。孟特穆看他說得可憐,便點頭答應。一麵派一百名壯丁,押著都督在後麵走著,自己帶著二百名壯丁,先走出峽口去。把如何祖宗被害,如何今天報仇,對兵士們說了。那些兵士們見都督被擒,大家便爬在地下磕頭,願意投降新都督。孟特穆便帶了這班兵士,耀武揚威的走到建州城裏,取了都督的印信,一麵派人到明朝去請封,一麵把舊時的仇人一齊捉住,揀那有名的殺了,其餘的統統趕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