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覺昌安父子兩人,正商議尼堪外蘭,那尼堪外蘭忽然親自走上門來求見。當下他進得帳來,見了覺昌安,口稱“奴才”行了一個全禮。覺昌安劈頭一句,便問道:“你們蘇克蘇滸河部,久已投降在我屬下,如今反叛了本都督,卻幫著明朝來打自己人,還有什麼話說?”尼堪外蘭聽了,連聲地嚷著“冤枉!”接著說道:“奴才承蒙都督提拔,給我做了一個圖倫城主,這顆心豈有不想著都督之理?無奈此番王呆得罪了明朝,明朝為斬草除根之計,要捉拿王呆的兒子阿太章京,逼著奴才替他引路。奴才要不答應時,一則怕他兵多將廣,他一翻了臉,奴才如何抵擋得住?都督又遠在建州,一時也沒地方喊救兵;二則又怕他叫別人引路,這座古坍城越發破得快些。因此,我一麵假意投降明朝,幫著他攻打城池;一麵卻等候都督到來,商量一個退兵的妙策。”覺昌安聽了便說道:“這卻不知道。”塔克世接著說道:“那阿太章京,便是我的侄女婿,也是我父親的孫女婿;這大孫女是我父親最鍾愛的。”
尼堪外蘭聽了,忙伏在地下,磕頭說道:“奴才該死!奴才卻不曾知道。如今既然是都督的孫女婿,奴才便對寧遠伯說去。隻說都督願意親自去說阿太章京,看親戚麵上讓了這座古坍城。那時叫各處兵馬,退紮五裏地方,讓都督進城去見了阿太章京。那時裏應外合,都督和古坍城兵,從城裏殺將出來,奴才帶領兵馬從城外殺將進去,出其不意,怕不把明朝的兵馬,殺得七零八落。那時再和明朝講和,要他加我們的封號,豈不是好嗎?”這時覺昌安要見孫女兒的心十分急迫,聽尼堪外蘭說到這裏,連聲說好。
當時,尼堪外蘭退去,臨走的時候,說定覺昌安帶了兵馬從正東上殺進城去。看看到了日落西山,滿眼蒼茫,覺昌安便下令拔寨起行,走到古坍城邊,看看那四麵圍城的兵士,果然一齊退去。正東上是尼堪外蘭的兵隊,見建州兵到來,便讓出一條路來。尼堪外蘭騎在馬上,看看覺昌安和塔克世走進身來,悄悄地上去說道:“都督留心,明天一清早城外炮響,便殺出城來接應。”覺昌安點點頭過去,看看到得城壕邊,城上認得是建州的旗號,忙開出城來迎接進去,到了章京府中,大孫女見了,親昵地倒在祖父懷裏,嗚嗚咽咽的哭泣起來。覺昌安一麵撫慰著,一麵把尼堪外蘭的計策,詳詳細細的對他孫女婿說了,阿太章京聽了也不由得十分歡喜。
當夜,章京府中大開筵宴,又拿了許多酒肉去犒賞兵士。傳令下去,今夜早早安息,五更造飯,準備廝殺,合府中人,個個吃得酒醉飯飽,各自安眠。獨有阿太夫妻兩人,覺昌安父子兩人,骨肉之親,久別重逢,自然有許多話說,直到半夜雞鳴,才告過安止,各歸臥室。覺昌安年老體衰,一路鞍馬勞頓,十分疲倦,爬上舒適的炕榻,頭一落枕,早已昏昏沉沉,不知所雲。
正好睡的時候,忽聽得後麵發一聲喊,塔克世先從夢中驚醒過來。隻見眼前一片雪亮,院子裏火把熏天,一大隊強人,正打破了門,蜂擁進來。塔克世心知不妙,忙從炕上背著父親,拔腳向後院子逃去,轉身便把後院門塞住。覺昌安這時心裏隻紀念他孫女兒,一麵吩咐塔克世在前麵抵敵強人,自己忙搶進後屋去,隻見他孫女兒和三五個侍女,慌得縮在一堆打顫,個個從夢中驚醒過來,雲鬢蓬鬆,衣襟散亂。大孫女見了覺昌安,忙搶上前去樓著脖子,嘴裏一麵嗚咽著嚷道:“爺爺救我!”覺昌安問她丈夫時,說已帶了幾個衛兵,到前麵院子裏和強人廝打。
正說話時,耳中隻聽得震天價一聲響亮,接著外麵發了一聲喊,衝天起了一陣火焰。一個小侍衛氣喘籲籲的進來,說:“外麵大門倒了,許多強人四下裏正放著火,都督快逃罷!再遲一步,怕保不住性命了。”覺昌安聽了,叫了一聲“我的天!”忙拿起一床錦被來,給他孫女裹著身子,奪門出去。隻見他兒子塔克世,獨自一人抵敵著強徒,且戰且退,那強徒被他殺死倒在地下的也不少。塔克世自己也渾身負了傷,嘴裏淌出血來。他一麵罵人,一麵還是拚死命的抵敵著。一回頭見他父親抱著他的侄女出來,他便精神陡振,大聲喊道:“父親快走!”他奮力向前殺開一條血路,那邊露出一扇側門來。覺昌安這時也顧不得他兒子了,一手拖著孫女兒,搶出側門去。回過頭來,見一個強徒手裏拿著一柄快刀,向塔克世腰眼裏溯進去,塔克世冷不防有人暗算,大喊一聲,倒在血泊裏死了。覺昌安說一聲“可憐!”忙拿袖子遮住臉,一兀頭向前逃去。誰知才走出大門,隻見他孫女婿的屍首,倒在當地,身上已經被刀槍溯得七洞八穿,那血不住地往外淌。他孫女兒一眼看見了,忙摔脫手,大叫一聲,一聳身撲在丈夫的屍身上,昏絕過去了。接著便有五七個強徒上來,和群狼捕羊一般,把孫女兒的身體捧起來。覺昌安見了,急拔下佩刀來,搶上去奪時,冷不防腦脖子後麵飛過一刀來,一陣冷風過領似的,把這位老都督的腦袋搬了下來。
這一場好殺,直殺到夭色大明,才慢慢地平靜下來。尼堪外蘭一匹馬先到章京府門前下馬,吩咐手下兵士們把屍首搬開,打掃庭院,一麵出示安民,一麵準備接駕。原來這完全是尼堪外蘭的妙計。可憐覺昌安父子兩人,隻為救大孫女的心切,一時失算,中了毒計,枉送了父子、夫妻四條性命。到了午後,寧遠伯擺隊進城,左有尼堪外蘭,右有王台,坐在大堂上犒賞軍民,好不威風。事畢以後,便在府中大擺筵宴,這一場慶功酒,直吃到夜靜更深,方才各自歸寢。第二天起來,尼堪外蘭和王台兩人進去見了李成梁,李成梁早已把報捷奏章寫好,當下給兩人看過,便立刻打發專差送往北京城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