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皇後得了聖旨,便回宮去換了一身豔服,梳著高高的髻兒,擦著紅紅的胭脂,鬢影釵光,真是行一步也可人意兒。文皇後打扮停當,便雇一輛小車,帶著一個貼身宮女,從宮後夾道上偷偷地溜出去。到了客館裏,那輛車兒直拉進內院裏。裏麵忽然傳出皇帝的手諭來,貼在客館門外,上麵寫著:“不論官民人等,不許進館。”那文皇後到了館裏,看著那洪承疇,倒也長得清秀。他盤腿坐在椅子上,已是五日不吃飯了,早把他餓得眼花頭暈,神誌昏沉。文皇後指揮宮女,把他扶下椅子來,放倒在炕上。宮女一齊退出去,文皇後爬上炕去,盤腿坐著,把洪經略的身體輕輕扶起,斜倚在炕邊上。
那洪承疇昏昏沉沉,起初由她的擺弄去,他總是閉著眼。到了這時,覺得自己的身體落入溫柔鄉,一陣一陣脂粉香吹進鼻管來。洪經略是天生一位多情人,別的事體都打不動他的心,隻有這女色上的勾當,便是在他臨死的時候,也多少要動一動心。況且那陣香味,原是文皇後所獨有的,覺得異樣蝕鼻,不由他心中懷坪地跳動起來。便忍不住開眼一看,隻見一個絕色女子,明眸皓齒,翠黛朱唇,看著他嫣然一笑,那種輕盈嫵媚的姿態,真可以勾魂攝魄。洪經略忍不住問了聲:“你是什麼人?”接著聽得那女子櫻唇中嗤的一笑,說道:“好一個殉國的忠臣!你死你的,快莫間我什麼人。”洪經略聽她鶯鶯嚦嚦,不覺精神一振,便坐起身來說道:“我殉我的國,與你什麼相幹?”那女子說道:“妾身心腸十分慈悲,見經略在此受苦,特意要來救經略早日脫離苦海。”
洪經略聽了,冷笑一聲。說道:“你敢是也來勸我投降的麼?但是我的主意已定。再過一兩天,便可以如我的心願了。你雖然長得美貌,你倘然說別的話,我是願意聽的,你若是說勸降的話,我是不願聽的。快去吧!”
那女子聽了,又微微一笑,把身子格外挨近些。說道:“我雖說是一個女子,卻也很敬重經略的氣節。現在經略既然打定了主意,我怎麼敢破壞經略的誌氣呢?但是我看經略也十分可憐!”洪經略問道:“你可憐我什麼呢?”那女子說道:“我看經略好好的一個男子,在家的時候,三妻四妾,呼奴喚蟬,席豐履厚,錦衣玉食,何等尊貴?如今孤淒淒一個人,舉目無親,求死不得;雖說是隻有一兩天便可以成事,但是我想這一兩天的難受,比前五天要勝過幾倍。好好一個人,吃著這樣的苦,豈不是可憐?”
那女子說著話,一陣陣的口脂香,射進他鼻管來。洪承疇心中不覺又是一動,急急閉上眼,要把這女子推開,哪知手臂又是軟綿綿的,沒有氣力。接著又聽那女子悲切切的聲音說道:“經略降又不肯降,死又不快死。如今我有一碗毒酒在此,經略快快吃下去,可以立刻送命,也免得在這裏受苦。我可憐經略,這一點便是我來救經略早離苦海的慈悲心腸。”洪承疇這時正餓得難受,聽說有毒酒,便睜開眼來一看,見那女子玉也似的一隻手,捧著一隻碗,碗裏盛著黃澄澄的一碗酒。洪承疇硬一硬心腸,劈手去奪過來,仰著脖子往嘴裏一倒,咕嘟咕嘟地一陣響,把這碗毒酒吃得個點滴不留。那女子便拿回碗去,轉個身來,扶他睡倒,自己卻也和他倒在一個枕上,那一陣陣的脂粉香,和頭上的花香,又送進鼻管來。
洪承疇卻隻是仰天躺著,閉著眼睛等死,那女子也靜悄悄的不作一聲兒。誰知這時也越睡越睡不熟,越想死越不肯死,那一陣一陣的香氣,越來越濃厚。洪經略每聞著這香味,不覺心中一動,每心一動,便忙自己止住。這樣子挨了許多時候,洪經略覺得越發的清醒了,翻來覆去地隻是睡不熟,那女子看他不得安睡,便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些閑話。洪經略起初也不去睬她,後來那女子間起:經略府上有幾位姨太太?哪位姨太太年紀最輕,麵貌最美?洪經略聽了這幾句話,便勾起了他無限心事,心中一陣翻騰,好似熟油煎熬一般難受。又聽那女子接著說道:“經略此番離家千裏,盡忠在客館裏,倒也罷了,隻是府上那一位美人兒,從此春花秋月,深閨夢裏,想來不知要怎麼難受呢?”洪經略聽到這裏,早已撐不住了,“哇”的一聲,轉過身來,對著那女子抽抽咽咽地哭個不住。那女子打疊起溫言軟語,再三勸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