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上坐著那人,被他罵得火星直冒,喝一聲:“不必多說,趕快給他們化了灰!”隻聽得左右答應一聲,好似拿席子一般東西,鋪在地下,卷過又放,放過又卷;隔了半天,隻聽得侍衛們報道:三位親王都化灰了!那炕上的人冷笑幾聲,站起身來,接著那內監們又是“啼啼”幾聲,喝著道一擁去了。把個莊詢嚇得躲在榻下,隻是發怔。後來那劉總管走來,悄悄地從炕床下麵拖他出來,見他瞪著兩眼,嘴裏不住的說:“嚇死我也!”劉總管送他回到客店裏,他依舊不住嘴的說“嚇死我也”。從此以後,這莊溝便害了瘋病,見了人便說“嚇死我也”。劉總管也來看望他幾次,也替他請大夫診脈服藥,宛似石上澆水,病依舊是個不好。劉總管無法可想,隻得打發一個人送他回家去。可憐莊詢這一病,直病到第十五年上,才略略清醒過來。那時雍正皇帝已死,他才敢把當時這番情形告訴給外人知道。
這位雍正爺隻因康熙皇帝過於寬大,才放出這番狠心辣手來收拾諸皇子和各親貴。他手下的同黨又多,耳目又遠,便是雍正皇帝自己也常常改扮劍客模樣,親自出來私行察防。任憑你在深房密室裏,倘然你有半句誹謗皇帝的話,立刻叫你腦袋搬家。他自從收得血滴子以後,又得了國師傳授他的喇嘛咒語,他要殺人也不用親自動手,隻要念動咒語,那血滴子自能飛去取人首級。講到這血滴子的模樣,是精鐵造成的一個圓球,裏麵藏著十數柄快刀,排列著和鳥翅膀一般,機栝一開,那快刀如輪子般飛也似的轉著。這鐵球飛近人頭,便能分作兩半,張開把人頭罩在裏麵,一合,人頭也不見了,這鐵球也不見了。真是殺人不見血,來去無蹤跡。雍正皇帝仗著這樣東西,秘密殺死的人也不知道多少。講到他偵探的本領,說出來真叫人佩服。
在雍正六年的時候,這日正是正月十五,京中大小衙門,都清閑無事,大小官員也個個回家吃團圓酒,鬧元宵去了。那內閣衙門,本來沒有住宿的官員,隻留著四十多個供事人員,承辦文書。這一晚,連那班供事也去得幹幹淨淨,隻留下一個姓藍的在衙門裏照料燈火。這姓藍的家鄉,遠在浙江富陽地方。這時他獨坐無聊,一抬頭見天上一輪皓月,頓時想起家來;便去買了三斤紹興酒,切了一盤牛肉,在大院子裏對月獨酌。想起自己離家八年,在內閣衙門謹慎辦事,依舊是一個窮供事,便不覺發了三聲長歎。
正氣悶的時候,忽然他身後悄悄地走過一個大漢來,身材十分高大,麵貌十分威武,穿著一身黑袍褂,腳登快靴。這姓藍的認作是本衙門的守衛,當下便邀他在對麵坐下,又送過一杯酒去;那大漢也不客氣,舉起杯來一飲而盡。便問這姓藍的姓名官銜,這姓藍的笑說道:“哪裏說得上一個官字。”問:“同事有多少?”回答:“有四十六人。”間:“他們到什麼地方去了?”答:“出去看熱鬧去了。”問:“你為什麼不去?”答:“當今皇上,對於公事十分嚴謹;倘都玩去,誰擔這幹係呢?”大漢聽了,說了一聲“好!”接著又喝了一杯酒。又問道:“你在這裏幾年了?”回說已有八年了。間:“薪水多少?”回說:“二百兩銀子一年。”又問:“你可想做官麼?”回說:“怎麼不想?隻是沒有這個福分罷了!”問:“你想做什麼官?”那姓藍的聽到這裏,不覺捋一捋袖子,伸手在桌上一拍,說道:“大官俺也不想,俺隻想做一個廣東的河泊所官。”問:“河泊所官有何好處?”姓藍的說道:“做河泊所官,單講傣祿,每年也有五百兩銀子;便是平日那進出口船隻的孝敬,也不少呢。”那大漢聽了,也不說什麼,站起來告辭去了。
第二天,聖旨下來,著調內閣供事藍立忠任廣東河泊所官。這樣一個芝麻般大小的官員,也要勞動皇上特降聖旨;滿朝文武,都覺得十分詫異。這件事隻有藍立忠一個人肚子裏明白。他是特奉聖旨到任的河泊所官,自然便有許多同寅來趨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