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乾隆皇帝,到了揚州。第一天聽江紳士家集慶班的歌舞,十分讚歎;在江紳士和那兩江總督的心中,意謂聖上一快活,總少不了一二百萬的賞賜,因此大家替江紳士高興。誰想到了第二天,大家到埠頭去伺候,那太監把許多官員一齊擋駕在岸上,不予通報。隻見禦舟上繡幕沉沉,笙歌細細,江紳士急打聽是誰家戲班在裏麵獻技。那太監不肯說,總督去打聽,他也不肯說。
這班官員,從辰時直站到午時,站得腰酸腿軟,那禦舟上的歌聲才息,接著一陣嬌軟的笑聲。兩江總督求內監替他上船通報,那內監一開口,便要一萬;後來再三懇請,才算讓到六千塊錢。那太監得了銀錢,才告訴他在船上歌唱的是汪紳士家的四喜班,那領班姑娘雪如,長得翩若驚鴻,嬌如遊龍,聖上已看中了,如今歌舞才罷,已傳命雪姑娘侍宴。各位大人如要朝見,不如暫退,俊皇上宴罷,再替你們奏報不遲。那班官員聽了,也無可奈何,隻得暫時退回接駕廳中,匆匆用過了午飯,再到埠頭去候旨。那太監替他們奏報,忽然傳出一道聖旨來,獨傳汪紳士進艙去朝見。
那汪紳士早在船頭伺候,聽得一聲傳喚,忙整一整衣帽,彎著腰,低著頭,戰戰兢兢的走進艙去。半晌,又見他笑嘻嘻、喜洋洋的踱出艙來。停了一會,聖旨下來,賞汪如龍二品頂戴,白銀八十萬兩,準他在禦前當差。那汪如龍接了聖旨,走上岸來,自有許多官員,前去趨奉他。汪如龍臉上,不覺有了驕傲神色,見了那江鶴亭,越發是瞧他不起。江鶴亭和他去攀談,他愛理不理;江鶴亭滿麵羞慚。那汪如龍隻向總督拱了一拱手,上轎去了。這裏看汪紳士去過以後,內監才傳出聖旨來,說:著諸官紳退出禦門,皇上午倦欲眠,毋庸伺候。裏麵隻拿出一萬兩銀子來,賞江紳士。那江紳士空盼望了一場,隻盼望到這一點銀子,單是謝太監們也不夠,隻得垂頭喪氣的回去。他暗地裏打聽,原來那四喜班是汪如龍家的,皇上生長深宮,聽見的都是北地胭脂,如何見過這江南嬌娃。況且這雪如,是揚州地方第一美人,嬌喉婉轉,玉肌溫柔,一度承恩,落紅滿茵。皇帝見她還是一個處女,便格外的寵愛起來,一連三天,不傳見臣民,把那班官紳,弄得彷徨莫定。到船邊悄悄的間時,那太監總說:“聖上和新進的美人在船中歌舞取樂。”
直到第四天,才召見兩江總監。這時皇上十分歡樂,當麵褒獎那總督,說他設備周到,存心忠實,便賞他內努十萬兩。那總督急忙磕頭謝恩。
第二天,龍舟起錨,沿途過鎮江、南京,供應十分繁盛。這時皇帝有雪如陪侍在身邊,早夜取樂,便也無心遊玩。隻是那江紳士吃了這個大虧以後,心中念念不忘。他回得家去,和那惠風晝夜計議,總要想法撿回這個麵子來,才不愧為揚州的首富。那惠風也因為自己遭了這場沒趣,急欲挽回盛名來。便日夜思量,甚至廢寢忘餐。連想了幾天,忽然被她想出一個妙法來了。這法子,名叫水戲台。是把戲台造在船上,戲台上鋪得十分華麗,這戲台照樣造成兩隻,又編了許多《王母宴》、《封神榜》、《金山寺》等熱鬧的戲文,花了十萬銀錢,買通了總管太監。這時禦舟已到了金山腳下,在半夜時分,江紳士悄悄督率著佚役,把這座水戲台駛近禦舟,兩邊用鐵鏈和禦舟緊緊扣定。
到了第二天,皇帝和雪如睡在榻上,忽然聽得細樂悠揚。皇帝間時,那總管太監奏稱:“有揚州紳士,獻一班童伶,在艙外演唱。”皇帝命把窗篩揭起,隻見船身左右造著兩座華麗的戲台。左麵台上,正演著群仙舞,一群嬌嫩的孩兒,個個打扮得嬌花弱柳似的,一邊唱著,一邊舞著,那歌聲嫋嫋動人,舞態婉轉欲絕,合著笙簫悠揚,真好似在廣寒宮裏看天女的歌舞一般。左麵才罷,右麵又起。隻見繡幕初啟,接著一個散花天女,唱著舞著出來,歌喉嬌脆,容光嬌媚。皇帝說道:“這般美貌,正合天仙的身份。”問是誰家的女兒?那總管太監早得了江紳士的好處,便奏說:“是揚州紳士江鶴亭家的集慶班。這扮天仙的,是領班的,名叫惠風。”皇帝聽了,點頭歎賞。說道:“也難為她一片忠心!這孩子也怪可憐的。”皇帝睡在榻上,懷中撫著那雪如,一邊吃酒,一邊看戲。那戲台上演過歌唱的戲以後,便大鑼大鼓的演起《天門陣》來,接著又演《法門寺》。第二天,依舊是兩麵戲台,輪流演著熱鬧的戲文。
這樣一天一天的演著,皇帝如何見過這有趣熱鬧的戲文,早把皇帝看出了神。夜裏又演《目連救母》、《觀音遊地府》的燈火戲,忽而神出鬼沒,忽而煙火漫天。皇帝看到高興的時候,便去後麵船上把太後請來。那太後看了,也十分讚歎。這樣不知過了幾天,忽然太監報稱,已到蘇州。那蘇州巡撫帶領合境官紳,在外麵接駕。那皇帝聽了,十分詫異。說禦舟並不曾搖動,如何已到了蘇州?到這時候,總管太監才稱:“這都是江鶴亭的一片巧妙心思,隻怕皇上沿路寂寞,便造這兩座水戲台,練這班小戲子,孝敬皇上。”乾隆皇帝聽了,說:“難得江鶴亭一片忠心。”傳旨也賞他個二品銜,又賞銀八十萬兩。那江鶴亭得了賞賜便走上禦舟去謝恩。皇上當麵獎勵了幾句,又吩咐那惠風,每演完戲,許她進船來伺候。從此皇帝聲有惠風,色有雪如,心下十分快樂。那江鶴亭得了賞賜回去,故意穿了二品的頂戴,去拜見汪如龍。那汪紳士見他得了好處,心中十分嫉妒。看他那副驕傲的神氣,心中又十分氣憤。從此以後,江、汪兩家便暗暗結下冤仇。那汪紳士日夜想法,總要壓倒那姓江的。
話說乾隆皇帝從蘇州到了杭州,便把那水戲場搬到西湖中央,賞眾官員們看戲。又見西湖景色優勝,便坐著輕暖小轎,奉著太後,天天遊玩去。在乾隆皇帝未到杭州的時候,省城裏那班官紳,早已忙亂著籌備接駕的事體。起初大家會議的時候,心想挑選一班絕色的船娘,在西湖采蓮蕩槳,以悅聖心;後來打聽到揚州有一個雪如,國色天香,被她拔了頭籌;如今杭州再用這條老法子,未免落他人之案臼,給揚州人見笑,又辱沒省城地方的場麵。倘然蓋造園林,匆促之間,決不能成偉大的工程,況且西湖有天然的圖畫,這人造的園林,也決不能勝過天然風景。大家正想不出法子的時候,忽然就中有一個韓紳士說道:“如今我有一個妙法了。俺西湖上淨慈寺、海湖寺、昭慶寺、廣化寺、風林寺、清漣寺,上至靈隱、天竺,盡多名山古刹、高僧大佛,當今皇上,天生聰慧,自幼便喜經典禪機。那五台山清涼寺,聖駕時時去巡幸,寺中設有寶座,皇上常命眾僧高坐參禪,寺中方丈,法名慧安,原是世祖剃度時伺候過的,後經聖祖封為智慧正覺佛。皇上和他最好,拜他做師父。這種情形,都是俺托京中官員從親近內監那裏打聽得來的。那揚州蘇州的官紳,還不知道呢。如今俺們正可以趁此機會,搜尋天下高僧,安插在西湖上各大叢林裏;待皇上駕到,備廟中高搭彩棚,大大做法事。另築講台,請各高僧上台講法。皇上見了,一定歡喜,又可以見得我們省中官紳的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