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1 / 3)

對於茶樹來說,武夷山是一個溫軟香甜的懷抱。《漆經》上說,茶山之土,“上者生爛石,中者生礫壤,下者生黃土”。而武夷山脈恰恰由連綿不絕的岩石蔓延而成,那些生長在岩石縫中的茶樹將赤色的岩韻吸收進葉片之中,使這裏的茶樹毫無懸念地成為茶樹中的上品。

許多年過去了,武夷山的茶樹在山間生生息息,和滿山的翠竹蘭花一樣,自生自滅。到了唐朝,一個叫孫樵的人開始把武夷山茶作為禮物送給京城裏的達官顯貴,他給這種茶起了個十分好聽的名字,叫做“晚甘侯”。這是何等尊貴的名字,它不是山野間普通的枝葉,而是貴如王侯,矜持優雅。據說,這是現在人們所能找到的關於武夷岩茶的最早記載,在這之前,它一定已經作為一種尊貴的飲料,滋潤了很多人的口舌。

與武夷山相依偎的還有數條溪流,其中一條梅溪,順著山勢向西流淌,與崇陽溪相連。據說溪邊從前盛開梅花,因此得名。下遊有一村莊曰下梅,村邊有山,但不崢嶸,平潤舒緩,似一個溫潤的臂彎,將小村攬入懷中。每日裏,村中坎煙嫋嫋,雞犬相聞,如同世外桃源。下梅村不大不小,因靠了梅溪水,村人外出可乘筏順溪而下。有了這碧綠的通道,整個村子也活泛起來。

下梅村幾姓雜居,其中人丁最興旺的是陳姓。陳運德家就在村北,是青磚碧瓦的大戶人家。其餘就是零零星星的小戶,和陳家的氣勢不可同日而語。

當陳家的一家之主陳運德正為夫人生不出兒子發愁的時候,下梅村外山腳下的破宅裏卻悄然響起了嬰兒的啼哭之聲。孩子的父親四十來歲,身材瘦長,麵色白淨,一看就是文弱之人。跟在他身邊的還有兩個男孩兒,大的十三四歲,小的五六歲模樣。繈褓中的嬰兒剛剛滿月,每日裏或哭或鬧,或吃或尿,都由哥哥們胡亂操辦了。而那當父親的則青衣布衫,於門口樟樹下坐定,手中捧書,嘴裏念念有詞。

有時,那男子也會放下書本,四下裏打量一番,但見青山隱隱,成片的毛竹林裏雲騰霧繞,雨來風去,山色倏忽變幻。偶爾,雲霧飄散,露出層層水田,倒映著烏色山光,如同支離破碎的明鏡。那男子看得乏了,便會長歎一聲,收拾手中的破書,朝房中走去。

這戶人家便是從分水關逃難而來的龐家。下梅村邊的這座宅院雖然簡陋,卻讓龐文卿和幾個孩子躲過了康熙五十一年的倒春寒。到了五月底,山中陰雨連綿,四野碧綠,雲霧蒼茫,別有一番田園之趣,文卿的心情比往日舒展了許多。不過,文卿自失了妻子之後,有時還會神誌不清,常在夢中喊著妻子的名字。父親一喊,舜瑾先就在一旁抽搭起來,隻有茂瑾忍著痛,在家裏忙前忙後。他先是把破宅的院子平整一番,又將房屋漏雨的地方用柴草重新鋪了。漸漸地,龐家的破屋竟有了些世外桃源的意下梅村口有一撐筏的老者,人稱鄔伯伯。這老漢土生土長於此,除了在山間侍弄幾畝薄田以外,還在渡口停了一個長約兩丈的竹筏,幫人擺渡。他也不收錢,隻圖嘴上痛快,與來往的村人說說笑笑,打發日子。村人慈悲,念他年邁,少不得拋些柴米並魚蝦與他。他便叫娘子去墟上賣了,換回些蓑衣鬥笠,給人外出避雨用。

鄔伯伯的稻田在後山,無人乘筏時,就荷了鋤頭到後山上耕地鋤草,偶見山腳下搬來一戶人家,家裏清一色全是男的,卻要手忙腳亂伺候一個嬰兒。鄔伯伯看了心酸,打發自家娘子前去探望。老婆婆一邊手把手地教男人們把屎把尿,一邊數落那癡癡呆呆隻會看書的父親,說孩子怎麼能這樣帶,直說得文卿破書遮麵,躲在屋外樟樹下,半天不敢進來。

文卿心下苦悶,無人可訴恰好那鄔伯伯是個心直快之人,不幾日,兩人竟像老友一般,無所不談。鄔伯伯愛將些山間野史說於文卿,什麼幔亭峰的宴會,大王峰的淒涼,上梅橋下的金謎之類的,說得文卿癡癡迷迷,竟想有一天入山當了道上去。往往神思縹渺之時,英瑾卻在一旁大哭起來。文卿忙不迭地奔將過去,一把扯下嬰兒腚下的尿布扔在一旁1英瑾被父親弄疼了屁股,哭得格外響亮。文卿此時倒是醒了,歪頭站在那兒看那沒娘的小生靈,看著看著,滾下淚來。

村裏人日子簡單,糧食自己田裏種了,衣裳自己紡了,偶爾做些醃菜,采些瓜果之類的,如果吃不完,就拿到墟上去賣了,換回些針線鹽醋什麼的。武夷山這地方山多,將許多村莊隔絕在各自的山穀裏,除了幾條大河相連,再有就是那曲曲折折的山路。因此,為了貿易方便,各村各寨都有自己的墟場,五集,約定俗成。每月逢五這幾天,下梅村的主道上就湧出許多人來。往日裏,村人都在田間地頭勞作,顯得人丁稀少,可一到了墟上,就如奔流到海一樣,十分擁擠。

下梅墟場就設在村子正中的當溪兩側。茂瑾聽村裏人講,這當溪原來不過是條小溪,從村後的蘆峰南脈大元崗而來,到下梅的時候穿村而過,將村莊一分為二。有風水先生說當溪能給村裏帶來財運,大元崗來的水,載的全是元寶呢。宋徽宗時,村裏最有錢的是江、張兩家,當溪兩側的大片良田,十有六七都歸他們。當溪平日裏模樣乖巧,溫順得像一隻蚯蚓,可一到春雨之時,山洪暴發,當溪就變成一條水龍,一路翻騰著在下梅村裏打滾,村子和良田常常深受其害。後來,張、江兩家聯合起來,疏通了河道,又用巨石壘了堤壩,當溪才算稍稍安穩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