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1 / 3)

和多棱鏡一起在老鄉麵前展示的,還有那四隻會唱歌的鍾和張士朗搶救回來的。這幾隻鍾都很小巧,每到一定時間就會自動發出悅耳的聲音。圍觀的老鄉們於是整天整天站在那鍾前,隻為了每到一個時辰可以聽到它們發出的聲音。在這個間隙,他們有機會仔細“閱讀”了張士朗帶來的《逐經》,當然,他們看不懂《澤經》上寫了什麼。這本經曆了崇陽溪驚濤巨浪洗禮過的精美的印刷品隻是有點受潮而已,所以,絲毫不妨礙它封麵上燙金的字體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也不妨礙它細密的文字整齊地出現在眾人麵前。雖然沒有人能瀆懂上麵的字,但人們還是從它的麵目上窺視到莊嚴和神聖的氣息。在張士朗的鼓動之下,有人甚至敢用手輕輕撫摩它光滑整潔的頁那時,茂瑾和夥計們正在碼頭上裝卸茶葉,當他看見那個洋洋得意的外國人正在展示他的寶貝時,也湊了上來。茂瑾從來沒有讀過這樣的天書,上麵圈圈道道的字不是滿文,不是藏文,也不是傳說中的日文。這是一種他沒有見過的文字。出於對書本和學問本能的熱愛,茂瑾竟然低頭看了很久,一直到他身邊好奇的人群全都散去,他還蹲在那裏,琢磨著那些莫名其妙的文字。

“嗨一你看懂了?”張士朗拍了拍茂瑾的肩膀。茂瑾一扭臉,看見那張眼睛深陷、毛孔粗大、毛發茂密的白裏透紅的臉龐。他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過洋人,於是,驚恐地朝後跳了一下,隨即一抱拳,道:“打擾了。”

“你,認識這些字嗎?”張士朗和藹地看著這個年輕人。

茂瑾搖了搖頭。

“來,我來指給你看一‘我知我罪,我罪常在我前。’”

“哦,這是什麼意思?”茂瑾問。

“就是說,我們活著,就罪孽深重,從我們一出生開始,就在犯罪。”

“啊,這麼說,我們就沒法活了?”

“當然要活,上帝厭惡自己放棄生命的人。但是,我們要活著,就要不停地向上帝懺悔,來洗刷我們心靈上的汙跡。”

“那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可以進人天堂。”

“天堂是什麼?”

“天堂是快樂,是美,是愛。”

“哦,好,我知道了。”

茂瑾靦腆地笑了一下。對於他來說,上帝的福音雖然美好,可畢竟解決不了他現在要麵對的問題。兄弟們要吃飯,茶行要做生意,英瑾要念書,在這些事情麵前,上帝好像無能為力。於是,他朝熱心的牧師擺了擺手,走了。

張士朗在崇安城裏已經住了半年了,依靠著多棱鏡、鍾表以及《遂經》的巨大魅力,他身邊漸漸聚攏了些好奇的信徒。關於他的傳說也逐漸多了起來。

在這些傳說裏,他有時是玉皇大帝身邊專管往天上掛彩虹的神仙,隻因為得罪了王母娘娘才被貶崇安。至於為什麼要到武夷山來掛彩虹,老鄉們解釋那是因為武夷山的雲彩多,在這兒彩虹能掛得住。

有時,他成了一隻專門給玉皇大帝打鳴的公雞,因為一次玉皇大帝出遊,他誤了時辰,所以被貶崇安。有人說,不對啊,他報時的聲音不像公雞叫。那些確信不疑的人說,天上的公雞就是這麼叫的,它們叫起來就像唱歌一樣。

不過,更多的人確信他是一位會點石成金的術士。因為人們看到他總是有花不完的銀子。一次,從廣州來了一隻船,說是給張牧師送貨物。那些幫牧師卸貨的人不小心打碎了一隻玻璃瓶,裏麵流出水樣的銀白色物體。這把年輕的牧師嚇壞了,他趕緊叫那些人遠遠地躲開,自己則帶著橡皮手套將那些東西連沙石一起捧了起來。有人認出那銀白色的東西是水銀,而在止止庵李東來李道長手裏,這是一種可以讓人成仙的仙丹。於是人們紛紛問張牧師這是做什麼用的?難道是煉丹的嗎?張牧師哭笑不得,說這些水銀是拿來做實驗的。

但是,不管怎樣,張牧師越解釋,他在老鄉眼裏越神秘。終於有一天,一個人驚呼道:“知道嗎?張神仙會煉銀子出來。”

“為什麼?”

“他的銀子總是花不完啊。況且,他有那麼多水銀,水銀是做什麼的?就是煉銀子用的呀。”

從此以後,張士朗成了會煉銀子的神仙,不管他走在哪裏,人們總是用閃閃發光的眼睛看著他,這讓他既得意又不自在。不過,為了吸引更多的信徒來聽他不知所雲的布道,他對這些謠言從來沒有反駁。也許,他在潛意識裏默許著謠言的傳播,這樣他就有了吸引這些鄉下人對他俯首帖耳的資本。然而,這差一點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

年輕的牧師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那是個陰雨天氣,牧師沒有和往常一樣去布道,也沒有躲在實驗室裏觀察水銀是如何在溫度的變化下迅速膨脹,而是穿了雙高腰的皮靴,披著他的鬥篷進了武夷山。他隨身帶了個硬皮的本子,無論走到哪裏,隻要看到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植物,就采下葉片來夾在自己的本子裏。有時,他會在那葉片下做一些記號,寫一些字,或者是整個植株形狀的記錄,或者是采集的地點與時間,有時,他幹脆就寫一首十四行詩,用來抒發他在這個神奇地方所產生的無盡的感想。

就在那時,他看到草叢裏隱隱閃出幾個蒙麵的人影,這些人似乎對於他的出現格外驚喜。不久,一張大網從天而降他被捆了個結結實實,連頭上都蒙了黑布。盡管如此,他還是緊緊抱住自己懷裏硬皮的本子。在他被綁架之後,本子裏夾的樹葉仍然奇跡般地完好無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