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抬頭一看,啊,一片閃閃爍爍的亮光。藍瑩瑩,綠森森,不像空中流下來,也不像從地麵平射出來,給人的感覺是從地層下鑽出來的。噢,看久了,你會覺得那光其實不是藍色,也不是綠色,總之,你很難確切地說出它是什麼顏色。反正,有一點是肯定的,不可能是燈光。按說在這無人的曠野,看見任何一點亮光,哪怕是極微弱的一豆之光,都會使人十分親切。可是,這一片瑩光讓李湘和拉姆有一種透骨刺心的恐懼之感。
他們讓駱駝停下,靜觀前方。誰也不說話。
原來,前麵是一片凹地。
忽然,駱駝大聲吼叫著向前奔去。那藍、綠難辨的光一動,像流星似的竄散而去。
啊!狼!狼眼!
那次,他們意外地得到了一隻狼崽。
如今狼崽已經三歲半了!
這朋友意義上的狼崽,親人意義上的狼崽,衛士意義上的狼崽,三年中,活躍了這個孤獨的三口之家,給了他們局外人難以想像的安全感。可以肯定地說,如果沒有狼崽,他們是很難熬過這三年的。
那夜,多虧了心愛的駱駝一聲怒吼,把聚集在凹地過夜的狼群嚇跑了。但是,拉姆也被嚇癱了。她從駱駝上摔下來,坐在地上,一步也不敢挪了。李湘陪她坐了一會兒,她突然像遭咬了一樣,大叫起來:“媽呀,有狼!”她像彈簧一樣,從地上彈射而起。
李湘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上前一看,朦朧月色下,地上蜷縮著一團毛絨絨的東西。
這就是那狼崽。它的父母受驚逃走時顧不得拖著它,它隻好當了俘虜。
然而,事情沒有那麼便宜。就在拉姆和李湘帶著狼崽走出沒有半裏地時,那群狼轉頭追回來了。很明顯,它們要奪走狼崽。又是駱駝大聲吼著嚇跑了狼群。
從此,狼就成了他們三口之家的編外成員。家裏添了一張吃飯的嘴,日子自然就過得緊巴了。本來就不富裕,肚裏少一點油水並不覺得什麼,完全是一種心甘情願的、樂於為之的艱辛。一句話,有他們一家人吃的一口飯,就絕不會讓狼崽餓著。
最初,狼崽夜裏睡在他們腳下的一個專門為它做的小木板暖房裏。後來,他們索性就讓狼崽緊挨著他們的睡鋪睡覺了。這樣,他們夜裏睡下後身上總有毛茸茸的透心暖。
從這時候起,狼崽就有了名字:甲巴。藏話是胖子的意思。狼崽確實很胖,名副其實。
甲巴極為聰明,或者說很通人性。
這幾乎成了一個“定格”的圖像:每天,夫妻倆趕著羊出牧後,在一麵向陽坡上,要麼李湘和拉姆並排坐著,懶洋洋地曬著陽光,甲巴蹲在麵前,親昵地看主人;要麼李湘懷抱甲巴,呆望著在草灘上趕羊追羊或者一邊看羊群一邊撚毛線的拉姆。拉姆見他看自己看久了,就會很不好意思地喊一聲:
“湘子,你倒來千活啊!”
說罷,她格格格笑得好亮。
“幹活”是藏家姑娘的“專門用語”。於是他們鑽進出牧時臨時搭的帳篷裏親熱一番後,又出來照看羊群。
這時,太陽好紅!
日子就這麼酸酸苦苦、甜甜蜜蜜地過著。甲巴是一粒鹽,給他們的日子增添著滋味。“可是,它太小,什麼時候能長大呢?”拉姆呆望著天邊的落山日頭這麼想。其實,她是嫌自己的生活太寂寞,盼著兒子和甲巴一起長大。
甲巴的變化很有意思,出乎人們的意料。它越長越不像狼了,尤其是尾巴的變化,很耐人尋味。開初,狼崽的尾巴像一般狼尾一樣,長長地拖在地上,毛緊裹著尾骨。不久,那尾上的毛就漸漸地鬆散開來,一鬆再鬆,一散再散,形成扇麵狀。小多吉特喜歡這“扇子”,便拽著狼崽的尾巴,那毛便立即收縮起來,他賴在地上,讓狼崽拖著滑行。狼崽一點也不怒,任憑小主人戲耍它。
小多吉就這樣拖著狼崽的尾巴玩著,玩著,狼崽被他拖長了,拖大了。狼崽變成了大狼,小多吉卻……
小多吉死得真慘!
拉姆和李湘認定那是狼們的惡性報複。
當時,剛剛吃罷早飯,李湘到遠地打冬草去了,拉姆上草灘時第一次沒帶小多吉同行。夜裏他跟著阿媽打酥油茶熬過了夜,眼下睡得正酣,阿媽不忍心捅醒他。
後來,大約沒過一個小時,甲巴就滿身血跡地跑到草場,撕拽著拉姆的裙擺,讓她回家。拉姆感覺到情況不妙,便跟著甲巴回到了帳篷。一看,小多吉不見了。帳篷裏外都不見人影,她瘋了一般哭喊著:“我的多吉呢,他哪裏去了?”
甲巴引著她到了離帳篷約500米的一個溝坎下,她看到一堆血淋淋的白骨……
她和李湘,還有甲巴,整整守了這堆白骨三天三夜。
藏家女人和漢家男人混在一起的二重哭聲,震得坡地上的帳篷都在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