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拉薩跪娘(1 / 3)

額紋。

藏家人刀刻般的額紋。

一個馱在犛牛背上的民族的印記。

彎曲於那張古銅色臉龐之上的額紋,你無論任何時候讀它,所獲得的感覺都是一種近乎令人辛酸的木納表情。當然,這是初讀。

如果讀得久了,你就會嚼出驚喜的特別滋味,那種木納其實是一種凝固了的虔誠。真的,藏家人的虔誠仿佛都刻在那不動聲色的、嚴厲而森冷的額紋上。

這就是我每次走在環繞大昭寺的八角街上時,看到那些擁擁擠擠地搖著轉經筒的藏人的收獲。在好長的一段日子裏,我很不以為然這個收獲,甚至有幾分反感。後來,當這種收獲變成整個拉薩給我留下的印象,而且在別處絕對不會有這種感覺的時候,我的思維一下子升華出了這樣一個近乎偏執的結論:我們從所謂現代文明把廁所都裝扮得像飲食店一樣的都市來到拉薩這條僻巷後,你必須校正自己固有的觀念。因為這個充滿轉經簡的世界裏那種肅穆、厚重的氣氛,肯定會把你帶到一種真心的祈禱與美好向往相銜接的地方,從而你會不知不覺地觸摸到周圍那些衣著樸陋,表情冷漠的每個人心裏,其實都煮沸著豐富而純真的情感。這兒起碼沒有交易所,每一隻裸露在藏袍外的赤褐色臂膀都凝聚著沉重的期望。

友人神秘地告訴我:拉薩人在用疑惑甚至仇視的陌生目光審視你的同時,也給了你一分清醒的思考。

這話確實讓我深思了許久。

八角街怎麼會沒有故事呢?它一年年地變老,曾經發生在這兒的故事卻永遠是新的。

1959年早春的一個清晨,我第一次踏上八角街那沉默著的石塊砌的路麵。天空的灰雲像鐵塊一樣壓著布達拉宮的金頂。平息西藏叛亂的槍聲剛停,千年農奴渴盼的結局還在路上,拉薩才從硝煙彌漫中睜開蘇醒的眼睛。路邊不時地可以揀到發燙的炮彈殼,不知是什麼人的藏靴已經燒成灰燼仍保持著原有的式樣扔在路中央。拉薩街頭所有的樹都沒有發芽,包括大昭寺前那棵每年總是率先冒綠的唐柳。唐藩會盟碑成了傷兵,搭在上麵的哈達、經幡已經殘缺不全。

幾乎每座藏摟上都有人探出腦袋來,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八角街雖然少了平日的熱鬧,仍然有先是零零散散,爾後簇擁而來的身著白皮長袍的各式各樣的信徒,沿著這條三裏長的環形街一圈一圈地搖著轉經筒不緊不慢地走著,每個人嘴裏照例念著別人聽不清但卻能懂得的經語。他們的額紋明顯地加深了。

這個春天,拉薩所有的節奏似乎被信徒們手中這遲緩的轉經筒搖得放慢了。

一輛給市民送水的軍車,來不及挽留就走遠了。

我和戰友昝義成夾裹在人群中,到八角街的拉薩某地方單位去送一份公文。很不協調,在這藏服簇擁的拉薩世界裏,猛不丁地出現了兩方國防綠,非常惹眼。那會兒,軍人尤其是士兵還不大興穿便裝,我倆隻能穿軍服上街,而且要帶著武器,自衛自然是一方麵了,更重要的是為了應付突然情況。八角街的一切對我都是新鮮的,我隻覺得自己應該多長一雙眼睛,方可飽覽這些陌生而新奇的藏家風景。

我從大昭寺正前方順時針方向沿八角街走去——這是藏家的規矩。進入街中不到500米,一處景致便吸引住了我。隻見一根豎立在交叉路口的聳入雲天的桅杆,掛著一條條潔白的哈達,桅杆旁點燃著一大堆散發著濃烈香味的火。一男一女兩位衣衫襤褸的藏族老者,領著一個顯然剛從蓬頭垢麵中“修飾”出來的姑娘,手搖轉經筒繞著桅杆一圈一圈地轉,口中念念有詞。周圍有許多藏人,有的跟著誦經,有的呆立不動,還有的索性隨兩老者轉圈。憑感覺我看出來了,他們為姑娘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