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機械擁有與人一樣的思維和情感時,橫亙在它們與人之間的鴻溝,就隻剩軀體這一道,而破壞性的音波,就是最可怕的推手。

人的軀體是柔軟的,分子的組合也是柔軟的,柔軟的分子組合能夠吸收破壞性的音波,讓我們免受其害;而機械的軀體是堅硬的,分子的組合也是堅硬的,堅硬的分子組合一旦接收到破壞性音波的振動,就很容易發生瓦解。”

“原來人的身體在分子層麵如此優越於機械……”我不禁感歎。

“其實這些都是那位前輩的理論,我不過將它複述出來而已,”他笑道,將笛子放回匣子,複又將雙手插回白大褂口袋中,“笛子發出的第一種聲音可以抵消音波帶來的有害振動,Alkaid的大腦回路完好無損,十分鍾內應該可以醒過來。我先下樓去檢查學生們的數據,有任何異常您隨時聯係我,若她如常蘇醒,您就可以帶著她下樓了。”

末了還添上一句:“我在D107等你們。”

充滿信心地,並不給我任何道謝的機會。

除了一句“好”,我還能說什麼呢?

“啊,對了搖光教授,”他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忘了說,‘聲音’和‘漣漪’這兩個詞,在千川語中也是同音近形的。”

“啊?”

“我剛剛在電梯裏就想到了,不過……”他頓了一頓。

“不要緊,”我知道他是指剛才在電梯裏睡著的事,“千川語真的很有意思!”

這看似突如其來、實則水到渠成的話題轉移再次讓我感慨:千川語在它漫長的發展曆程中,竟將那麼多生動的比喻融入了自身的語彙構成。

它已經斷流了,我卻因為一個偶然而在他的身上尋找到了幹涸河床下的最後一處水痕,並且驚喜地發現,這小小的一條水痕,竟還完好地保留著它洶湧奔騰時的飽滿靈魂。

這個人實在是個神奇的存在……

“待會見。”他推開實驗室的門走了。

“好。”我目送他出去。

關了其它兩盞燈,隻留掃描艙上方的一盞,我搬來一張椅子坐下,靜待Alkaid醒來。

實驗室裏很安靜,沒被燈光照到的地方曖昧地融入墨一般的黑暗當中,白色的光線照射在機械台上,令Alkaid銀色的身體折射出清冷的輝光。

我的心已經完全放下。

Alkaid側躺著,仿佛熟睡。

機械的麵孔,無所謂安寧,或者痛苦,全憑人心猜讀,因了北鬥教授剛才那陣宛若呼吸一般的笛聲,我仿佛聽到Alkaid安穩的鼻息。

她就快醒了吧?

突然,我看到她灰白的眼睛閃過一道金黃的光芒,光芒轉瞬即滅,仿佛將醒之人顫動了第一下睫毛。緊接著是第二下、第三下……

“Alkaid?”我輕輕拍著她的背,叫她。

金色光芒持續的時間逐次遞增。也許是我的錯覺,也許是我和她早已心靈相通,她銀色的身體也做出了呼應,散發出來的輝光好像擁有呼吸似的,跟隨著她眼中金色光芒閃動的韻律,時而黯淡,時而明亮。

那一瞬間,我似乎覺得她的體內裝的並不是什麼機械零件,而是——屬於自然生物的,血液。

“叮”的一聲,金色的光芒終於在她眼中穩定亮起,點睛般地將之前的沉沉死氣一掃而空。

感到她的目光停在我臉上,帶著些許迷茫,我的內心突然一陣柔軟。

“Alkaid……”我將她抱到懷中。

半年我差點失去她,僅僅半年的時間我就幾乎忘記那痛,剛剛我又差點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