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用於“試探”我的那些句子都很短,所以那些口音極有可能都是突擊訓練出來的——起碼也不全是他所能運用自如的,尤其是千川語,除了北鬥教授,這世上絕對不會再有第二個會熟練聽說的人了。

所以,這些短句的作用除了“試探”,還在於幹擾我的判斷力:掩蓋他真正的口音,讓我不能從判斷他本人確切的發音習慣推測他的母語,從而無法利用數據庫追蹤他的身份。

但是,他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他以為使用標準語就可以掩蓋一切口音上的蛛絲馬跡。

——然而,沒有口音,恰恰也是一種“口音”。

他的標準語毫無瑕疵,這種“毫無瑕疵”甚至比一些較為稀有的口音更具有標誌性,因為新大陸的標準語還太年輕,能夠純熟掌握的人,根本寥寥無幾。

可是,他們不大可能笨到連這點都沒想到吧?為何非要開口?用訊息傳送、或者用紙筆,不就不會留下任何聲紋證據了?

還是那個疑問: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是因為對自己太過自信了麼?

還是古斯塔夫已經監控了他們所有通用的信息傳播途徑?

又抑或是……他們料定我會如此想,所以還有撒手鐧沒使出來?

想到這裏我的心突然一沉:

也許打一開始我就毫無勝算的,之前幾個回合,不過是在他們的挑逗之下逞逞口舌之快而已。

必須妥協麼?

雨一直在下,躺在積水之中,我的全身已經濕透,那個人鼻息卻在我耳邊越發凝重、肅殺。

一半是刺骨的寒冷,一半是危險的溫熱,我的身體無所適從,漸漸感到難受。

“對話記錄被你們捕捉到是我們的失誤,碰上古斯塔夫更是我們的失誤,”他說,“所以我們希望您能對您的分析結果做點小小的改動。”

“我的分析結果是經過嚴格論證的,”我說,“除非你用更加有力的論據說服我。”

“可以,”他說,“您對口音植入和語法傾向的統計分析用的是劄吉教授的算法,我們可以提供給您另外一種算法,這種算法得出的序列會將您原先結果的第一位與第二位對調,並且第二位的可信度會高出第一位許多。”

長句,字正腔圓,熟練掌握標準語的證據更為確鑿了。

也許我該與他再多說幾句話,以進一步證明我的論斷?

“如何證明你們的算法更科學呢?”我問。

“您要知道,即使是您,得出的結果也不一定是無懈可擊的。”

如果我的分析結果錯誤,真相自會隨著追蹤的深入而水落石出,他們何必將自己的心虛如此明顯擺上台麵,勞心勞力地上演這出冠冕堂皇的“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戲碼?

直接把我撂倒,逼我就範不就行了?

他們如此有誠意,難道是因為我已是他們剩下的唯一希望?

是他們太弱,還是古斯塔夫太強?

如果是前者,那我真想嘲笑一下他們,沒那個金剛鑽就別攬那個瓷器活;如果是後者,那我還真是不幸,一個不小心,就成了他鐵桶般防線上最最脆弱、然而又極其詭異地被完全忽視掉的唯一一個短板。

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我現在都是他們的獵物。

“分析材料有限,誰的結果都不可能無懈可擊,但我堅信我是最接近真相的那個。”我說。

“那可不一定。確認了您向古斯塔夫更改了追蹤路線之後,我們會將算法的原理給您,您看了後一定會信服的。”

“如果我不信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