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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微微一動。
伸手撫上灰色的墓石,一絲涼意浸潤指尖。
“Gustaf·Jormangund”,優美的古體字鐫刻在灰色的墓石上,莊嚴肅穆之中,帶著幾分恍若隔世的親切。
多麼神奇,如此剛硬的一個名字,如今卻讓我心生柔軟。
我的指尖突然溫暖起來,仿佛上麵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閉上雙眼,那晚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現:
我隨醫生走進急救核心區,他躺在床上,幾乎所有的儀器都已經撤走。
那定是他自己的要求,我無力阻止,正如我無力阻止生命從他身上流逝。
醫生們靜靜退了出去,時間霎時仿佛靜止了下來,聲音如退卻的潮水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周圍的一切變成灰色。
隻餘下我和他。
我衝到床前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半是冰冷半是溫熱,微微地顫動著。
他還醒著,半睜著眼睛,令人心驚的藍色輝光在他沉重不堪的眼瞼下流轉,大海一般波濤洶湧,幾乎要把我淹沒。
氧氣麵罩下的霧氣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他卻說不出一句話。
我泣不成聲。
突然,有一樣東西自他的手中渡到我的掌心,小小的一塊,熾熱的。
——是“希望之光”。
他睜大了雙眼,深深地看我,然後用僅剩的力氣,將我的手掌輕輕合攏。
那一刹那的情景,竟與童年的記憶重疊。
那時父親尚未患病,每天隻顧埋頭救治病患,經常到夜幕低垂才去幼稚園接我,於是我習慣了日日抱著大門欄杆苦等。某一天傍晚,他突然出現在幼稚園的大門外側,一身黑色的筆挺軍裝把門衛都嚇壞了,我卻興奮異常,以為他會接我回家。
結果,他隻讓我閉上雙眼,將手伸出欄杆。
我略微有些失望,但還是照著他說的做了。
一個毛絨絨的東西被塞到我的手中,我驚詫地睜開雙眼,竟看到一隻漂亮的玩具熊。
“喜歡麼?”他問。
“喜歡!”我答。
“喜歡就好。”他笑。
“你來接我回家等爸爸麼?”
“不了,”他站起身,“我還有事,要先走了呢。”
“啊?”我失望極了,一手抱緊玩具熊一手扯住他的褲腿,“你剛來又要走!”
“我會再來看你的。”他摸摸我的頭。
“什麼時候?”
“隻要你乖乖的,不讓你爸爸操心,我就經常來看你!”
“真的?”
“真的。”
“那你走吧,”我大度地揮揮手,“我會乖乖的!”
“嗯,那後會有期嘍。”
初春的暖陽照在墓石邊緣,折射出奇異的金色,在眼底脈脈蕩漾。遠處,星星點點的春草已經破土而出,逐漸連成了好大一片新綠。
這裏是我的家鄉,核爆的陰霾早已消散,生命生生不息。
轉過身,小樹林的那一頭,便是那座刻有父親名字的灰色石碑。薄霧微寒,此時我站於古斯塔夫墓前,與石碑遙遙相望。
無聲勝有聲。
“後會有期。”我在心底對他們說。
“要出發了麼?”
“是的,”我轉過身,“你也一起來吧?大家都在那兒哦。”
“不了,”他搖搖頭,“我要陪著古斯塔夫大人。”
“Levin,”我愛憐地摩挲他優美的頸子,“古斯塔夫他必定也不希望你像他一樣被孤寂包圍……”
“我知道,但在那之前……”黑駿馬又轉而看向那灰色的墓石,水晶般的雙眸平靜如破曉前的夜空,“我先替大人將這個他魂縈夢繞的地方看個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