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他緩了緩臉色,說:“晚了,孫叔回去了,小措,你……你多想想吧。”
方牧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已經將近中午了,頭痛欲裂,他耷拉著眼皮,佝僂著背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才用力搓揉了下臉,站起來,踩著拖鞋啪嗒啪嗒地進了洗手間。剛出來就撞上了方措。半大小夥子了,依舊像個孩子一樣,有點無措,有點小心翼翼,甚至帶著點兒討好地說:“我做好飯了,吃麼?”
方牧悶不吭聲地坐到了飯桌邊上,這是這些天難得有的,瞬間點亮了方措的臉,眉眼都活起來,帶著小小的雀躍,趕忙給方牧盛了滿滿一碗飯。
方牧接過,低頭沉默地吃飯。方措也跟著坐下,一邊吃一邊觀察著方牧,指著桌上的一盆滿是紅油的水煮肉片說:“你上次不是說那家的水煮肉片做得好吃嗎?這個辣椒油和辣椒醬都是他們家的,我求了好久他們才肯賣給我的,你嚐嚐。”
方牧的筷子一頓,片刻後,伸向那盆菜,夾了一片肉片,放進嘴裏,慢慢咀嚼著,抬頭看見少年期待的神色,頓了頓,說:“還不錯。”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你剛做完手術,不要吃辛辣的東西。”
少年的臉上出現孩子氣的歡喜,“我知道。”
方牧不再說話,沉默而迅速地將一碗飯吃完,放下筷子,看向少年,臉上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問:“你想清楚了嗎?”
方措的心咯噔了一下,前一秒的歡欣被凍結,嘴裏的飯忽然變得無味,難以吞咽,但他還是低下頭,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吃飯,好像這樣就可以當做沒有聽到。
方牧卻不給他這個機會,“既然這樣——”他扭過頭,望了望外麵,似乎在考慮接下來的話該怎麼說,然後,他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慢慢地抽了幾口,接著說:“這個房子是你買下的,我已經辦了過戶手續,就過到你名下。過幾天我搬到老五的舊公寓去……”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見對麵的少年霍的抬起頭,臉色慘白,一雙烏黑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死死地摳著他。
作者有話要說:唉,總感覺會被人罵後媽怎麼破?
可憐的方小措,為他點一根蠟。
可憐的方牧。
第三十四章
房間很空,牆上留有釘過海報的痕跡,靠牆角放著一張床墊,床頭胡亂地擺著幾個啤酒罐,半包煙,一個煙頭快滿出來的玻璃煙灰缸。外麵風狂雨急,吹打著有些年頭的玻璃窗,嘭嘭作響。
方牧就躺在床墊上,兩臂枕著腦袋,望著有些斑駁的天花板,發呆。
房子是老五的,他搬出這裏好多年了,他為人慷慨,房子裏原來的幾件舊家具一件沒帶走,隻讓朋友親戚過來,有喜歡的就拿走。於是今天這個拖走一張單人沙發,明天又過來看上一個櫥櫃,後天搞藝術的又順手摘去牆上的聯畫,最後連頂上的吊燈都沒放過,這麼浩浩蕩蕩的一批接著一批的掃蕩後,房子也就剩下一個燈泡壞了杆子折了的立式台燈和一個人露出破舊海綿的床墊。
方牧對生活環境沒什麼要求,也不覺得艱苦,反正,他想,他大概也待不長。
起先,對於小崽子的心思,方牧是憤怒的,而方措視死如歸死不悔改的樣子一再地將他努力平息的怒火撩撥得三丈高,氣急了的時候是真想將人抽死。可一旦小崽子不在自己麵前了,方牧那為數不多的理智就回籠了,他覺得簡直不可思議,心裏反複盤旋的隻有一個問題,怎麼會呢?他自問不是溫柔善良的人,對方措也談不上無微不至,到底是為什麼?
方牧活到三十幾歲,有過母親,沒見過父親,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卻一直像一條生命力彪悍的野狗一樣,自己凶狠地拉拔自己長大。很多感情,他不曾擁有,也不曾明白。
他簡直不知道要拿方措如何是好,或者當初就不應該一時心軟留下來。他不再出現,也就徹底斷了方措那點荒唐的心思,他還那麼年輕,總有一天能擰過來。
他知道這樣太不近人情,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又不能真把小兔崽子打死了?
方措拖著行李,一級一級地跨上樓梯,沒上前走一步,就留下一個濕漉漉的腳印。身上的毛衣有點潮濕,水珠掛在絨毛上,白茫茫的一層,額發濕濕地搭在額前,他抬頭望望有些昏暗的樓梯,忽然喪失了力氣,罩在臉上的那層冷漠而麻木的表情裂了,他轉身,不顧台階上滿是灰塵,坐下,將頭埋在兩膝之間。
他又想起方牧,根本不用看照片或者本人,閉著眼睛,他都能描繪出方牧的樣子,每一次皺眉,每一次哂笑,甚至冷酷無情的樣子,纖毫畢現。這麼多年了,方牧早就成了他的一個執念。一旦受到一點外力的催化,立刻像一顆原子彈一樣爆炸了,不分敵我。將自己的心思一股腦地袒露在方牧麵前,他感到痛快淋漓,他沒有想過後果,沒有給自己留一點後路,這根本不是方措的一貫作風。
如果當時他還有一點殘留的理智的話,他就該知道,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根本不可能打動方牧。但如果事事都能以理智計較的話,又怎麼能算是深愛呢?
“你這樣,不是生生要把你叔給逼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