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木董,你的話我倒不太懂。”
“申河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他汗涔涔,以為我還在偽裝,如臨大敵卻又力不從心,聲線抖得厲害,“申河是我一輩子的心血,我不想看它一步步走向墳墓,卻連一個木姓都保不住。我知道你曾經很愛宛平,可是她走了,這是誰都更改不了的事。宛音不是凶手,她因為哮喘複發才耽誤了回國,四年之前,你已經讓她嚐到了苦頭,現在又何必逼她到這種地步?”
我將煙暗熄在煙灰缸裏,站起來,踱步至他麵前,我問:“你以為是我主導了那些事?”
木楚山往後一仰,不敢看我,“我想不到還有誰有這樣的能力。”
我說:“如果我想要拖申河下水,大可不必準備如此長的時間來慢耗。說實話,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誰站在胡淨閣的背後搞小動作。”
“胡……”他更加驚訝,“你說是胡淨閣?”
“盡管沒有十分的把握。但要想在申河內部找出一個有能力又有條件動手腳的,除他之外,我想不出第二個。任人不疑,可顯然他能騙過你這隻老狐狸,水平也不在你之下。”
木楚山沉默,嘴唇輕顫。
我適時說:“不如這樣吧,木董,我安排好手續讓你出去,你隻要拿上錢來個人間蒸發,我來幫你揪出這件事背後的始作俑者。”
他猛然瞪大眼,完全是不信任地望向我,“你……說什麼?”
“申河隻是強弩之末,與其要在苟延殘喘中被人操縱,倒不如釜底抽薪來個痛快。要知道在意申河的不僅僅隻是你一個,或許他們早就等著這個機會來捧自己上位,到時候誰站在金字塔頂,誰就是那個背後黑手。”
他仍舊不相信,“你為什麼要幫我。”
“無論你信不信,我對那個人都很感興趣。”
他卻惶惶如臨大敵,始終告誡我不要再對徐安柏多動手腳。
“宛音身世很可憐,從小便沒有父母陪在身邊。她若是有錯十分,我便占了其中九成,你有再多不滿,請衝著我來,不要再針對我的女兒。”
情真意切,稍不留神便以為他是真的愛女如命。
可他真的在意過她嗎?
誰真的在意過她嗎?
我說:“我不會對她怎麼樣。不過,不能讓她輕易離開我就是了。”
他歎氣,手捂著胸口,“你這樣……你就不怕有報應嗎?”
報應?
那時的我隻是嗤之以鼻。
什麼宿命什麼因果循環不過都隻是一個又一個騙局。
糊弄無能者的鬼話。
可我竟不知道,縱使細微如蝴蝶鼓翼,也能造成千裏外之颶風。
手術室外的塑料椅上,徐安柏靜靜坐著。
隋木剛剛來過,坐在她的身邊,和她輕聲耳語。
看見我的時候,他沒有笑,亦沒有怒,僅僅是走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
他說:“別太擔心,醫生剛剛出來過,說孩子的情況已經沒有很糟。”
兩個人積恨太多年,偶然的多一次不那麼針鋒相對的場景,便有一種不知所措。
說謝謝有多矯情,說不關你事又實在冰冷。
我不知道有沒有勾動唇角,僅僅是很淡地說了一句,“郗兮怎麼樣了。”
談別人,最無風險。
“還是老樣子,喊她的時候沒有反應,和她說話不知道能不能聽見,但因為存有著她必定會醒的心思,所以一直死撐著熬到現在。”他苦笑,“有時候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在想她會不會就這樣死去,然後看到儀器屏幕上的曲線,告訴自己說,哦,沒事兒,原來她還活著。”
語氣滑稽,可聽不出他一絲玩笑的意味。
我說:“你是真的決定收心了吧。”
“那就要看她什麼時候醒過來了,”他朗朗笑起來,“我不知道耗到哪一天耐心就會用完,如果到時候她還不醒,我就隻有另謀出路了。人總不能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吧,你說是不是?”
“你還真挺混蛋的。”
已經決定要走,自他身邊擦身而過,然而肩頭相碰的那一瞬,他忽然喊我的名字,說:“你會好好照顧他們母子的吧?”
我連步子都沒有再停,走過去,感受到他目光在我背後烙下的熱度,衝他揮了揮手。
我坐去徐安柏的身邊。
她雙腿踩上凳子,雙手緊緊抱住,將頭埋在膝蓋上。
聽到我的身邊,將頭往旁邊微微一扭,用眼尾的餘光,看我。
“醫生說,他可能會一輩子都需要器械的幫助才能走路。”
她聲音沙啞,紅色的眼睛裏流出淚,筆直的一條鑽進她的指縫,另一邊聚在眼鼻的窩中。
我說:“我可以為他請最好的康複師。”
“康複師……”她重複念著,忽然又哭又笑,“康複師能治好一切嗎,康複師能讓他忘掉這一切嗎,康複師能讓這一切從未發生,讓所有事情回到原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