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內心的月亮 七、送他一輪明月
離開柏林禪寺之後,來北京工作之前,我在一家地市報當了幾年記者。
一天晚上,和朋友聚會之後,我騎車回家。一抬頭,天空一派澄明,隻有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
夜靜靜的,沒有喧鬧,也沒有嘈雜,此刻,寬寬的長長的馬路上,隻有我一個人,春風徐徐,白天的塵囂了無蹤影,一個人如同在靜靜的夢境中走路。我想起寒山禪師的一首詩,“我心似秋月,潭碧清皎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
是的,不可說。
不過,今夜有一點不同,就是我麵對的是一輪春月。
剛到朋友家,車放在外邊。五分鍾後,告辭出來,車架上的幾本書已經杳無蹤影。那是幾冊新書。兩冊散文集,一是朋友送我的,一是從朋友的書堆裏找出來的;一冊佛經;一個筆記本,上麵有費去我很多心血積累起來的寫作素材;還有剛剛打印出來的一些資料。
夜色蒼茫,那時月亮還沒有升起太高。
想來,那個拿走這書與本的人,也一定是一個愛讀書的人。他見了書,順手拿來,揚長而去。“讀書人的事是不算偷的”,他當時也一定如孔乙己老先生這般想。然而,他的無心給我帶來了一些始料不及的麻煩,這種於己有利、於人不利的事,不是好事。
在眼光大多閃爍金錢本色的現在,有人愛書愛到這般地步,應該是一個“美麗的錯誤”。
丟了就丟了,再難以割舍也是枉然。與其傷心勞神,不如灑脫一笑。如此便是隨順因緣,生活在當下。人生怎麼會沒有得失、寵辱、成敗、得意失意?
對於無礙的禪者,無非是隨緣任運,“滄浪之水清兮,可以灌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吧。
一地月光也是自在無礙的。
我想起在柏林禪寺讀經時,讀到的一則公案。
打坐的禪師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山間的茅棚裏多了一個人。那人沒有注意到禪師正微笑地注視他,他在屋子裏翻箱倒櫃,值錢的東西一樣也沒有找到,他有些發呆,“這兒什麼都沒有,我白來了一趟。”
喃喃自語後,他轉過身,走出門去。
禪師起身相送,將自己的長衫披到那人肩上。那人吃了一驚,回頭見到禪師微笑的臉,“露水太重,我沒什麼送你的。”
那人禁不住低下頭,快步而去。
禪師光著膀子站在月光下目送那人消失。
翌日清晨,禪師走出茅棚,發現門前的青石板上,整齊地疊放著那件長衫。
禪師說:“我送了他一輪明月。”
此刻,看著明月在天,我想起了明海法師送給我的那輪內心的月亮。
他說得真對。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輪月亮,照亮自己,也可以照亮他人。隻是大多的時候,這輪月亮被我們的貪嗔癡的烏雲遮蔽著,我們看不到它而已。習禪,能夠幫助我們掃去心頭的烏雲,讓內心的月亮突破“無明”,放射出光芒來。
我希望那本丟失的佛經,能夠為那人送去一輪明月。
也許,那人所有的美德,會從這本偷來的書中獲得。
想到這兒,我微笑了一下。
這個微笑,就是明海法師送給我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