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過後,顧懷山提出要在附近散一會兒步再回家。
今晚趙阿姨他們放假,屋子裏黑黢黢的。秦歡率先進門,也不開燈,借著外頭花園裏的燈光徑直上樓。
顧非宸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直到她快要到自己臥室門前的時候,才聽見他叫住她。
她轉過身,卻沒想到他悄無聲息地靠得這樣近,幾乎是猝不及防,鼻尖差點撞上他的肩膀。
“哎呀!”她忍不住驚呼,似是真的嚇了一跳。
他伸手扶住她向後傾的身體,淡淡地說:“膽子這麼小。”
因為暗,她幾乎看不清他的臉,卻聽見他的聲音裏似乎帶著輕淺的笑意。
而他的手,還停留在她的肩上,夏天的衣服那麼薄,肩頭仿佛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
於是她腦袋發熱,順勢就賭氣說:“我才不要手機,要換新的我自己會買。”
“哦,那你想要什麼?”
“隨便。”她開始胡攪蠻纏,“反正不要手機,那東西冷冰冰的!”
“那麼,這個東西呢?”
顧非宸的話音剛落,他們頭頂的燈便亮了,刹那間燈火通明,照得秦歡幾乎睜不開眼睛。
手指從牆邊的開關上移開,顧非宸將一隻絲絨盒子遞到她的麵前。
“這是什麼?”她眼睛一亮,看向他,掩飾不住驚喜,一邊問一邊接過去打開盒子。
是一個心冠鑰匙吊墜,用玫瑰金和鑽石組合鑲嵌而成,配黑色琺琅,樣式精巧獨特,正靜靜地依附在柔軟的底座上,鑽石在燈光下璀璨耀目。
吊墜背後刻有編號,竟然還是限量版。
她驚喜極了,抬頭問:“你怎麼會買這個?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你怎麼買到的?”
大概是真的高興,因為他從沒見她這樣開心過,鑽石那樣閃耀,卻遠比不上她的笑容,仿佛盛開在夜裏的優曇,有一種極致驚豔的美麗。
他原本還想逗逗她,可是一下子卻又好像什麼都不重要了。麵對這一連串的問題,他隻是低笑道:“我記得你在蘇州的時候提起過。我沒記錯吧?”
“對啊!”她一愣,又不禁連連點頭。
是在蘇州的時候一時興起,見了店裏的宣傳冊後對這一款限量版心動得要命。可惜那家店裏沒有貨,連調也調不來,因為這款在中國大陸也隻發行了兩枚。
回酒店後她也隻是隨口提及,卻沒想到他居然記住了。
她說:“謝謝你。”停了停又笑嘻嘻地問:“這個也是給我的生日禮物嗎?”
她忍住沒有問他,為什麼吃晚餐的時候沒有當場拿出來。又或者,手機隻是一個幌子?
可是她管不了這麼多,反正他的用意和心思,她永遠都猜不明白。何必再去費神呢?
可是顧非宸沒有回答她。
他隻是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目光深晦,有一種她讀不懂的情緒。
周圍太過安靜,安靜得就連空氣都像要凝滯一般。
她好像忽然聽見心跳聲,有一點急促,她不敢再去與他對視,隻能匆忙垂下視線。
可是她剛一動,他也動了。
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他扶住她的肩膀,傾下身體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隻是很輕很淡的一個吻,可是他的唇碰到她的皮膚,瞬間就像帶了電一般,讓她的思維一片空白,熱度從頭頂一直蔓延到腳底。
她隻覺得自己兩頰滾燙,仿佛就要燒起來,而他已經放開了她。她不敢抬頭,更加不敢看他,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前一秒發生的事,懷疑隻是一個夢境,抑或是個甜蜜的錯覺。
最後還是他先說:“很晚了,早點休息。祝你生日快樂。”語氣自然平穩,帶著淡淡的笑意。
美夢成真。
幸福竟然來得這樣快,快到令她措手不及。在這樣一個生日的夜晚,讓她有了飛上雲端的幻覺。
她仍沒有抬頭,隻是嘴唇用力抿得緊緊的,靜默了半晌方才緩過神來,臉上還是燙,估計已經紅透了,所以低著頭不敢讓他發現。
她的聲音更低,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謝謝,這個禮物……我很喜歡。”也不管他聽清沒有,說完便一轉身,推開房門快速閃身進去,將門板在他的麵前“哢嚓”一聲合上了。
……
記憶的大門仿佛也終於在這一刻轟然關閉。
秦歡慢慢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花花的一片燈光。
她還有些迷糊,這時正巧有位護士推開門走進來。
“醒了?”護士來到床邊,一邊彎腰替她檢查手背上的點滴,一邊告訴她,“你家裏的保姆阿姨出去買東西了,要過一會兒才會回來呢。你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症狀?肚子疼嗎?口渴不渴?”
她呆了很久,才表情木然地搖了搖頭,被子底下的那隻手下意識地挪動了一下,卻終究還是停在腰側,不再動彈。
護士調整了一下點滴的速度,看見她幹澀的嘴唇,便說:“我去倒杯溫水給你吧。”
“謝謝。”話說出口她才發覺自己的聲音低啞,隻感覺累,或許是昏睡得太久,又或許是那些零碎的記憶片斷令她疲憊不堪,身體的力氣仿佛被憑空抽幹了,連呼吸都嫌累贅。
她在床上靜躺了一會兒,果然等到趙阿姨拎著大袋東西回來。
見秦歡終於醒了,趙阿姨眼睛微微一紅,坐到床邊替她整理被角,隔了好半天才又輕聲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大概是怕她傷心,話說到一半便又住了嘴。
她反倒強撐著笑了笑:“我沒事的。”
“怎麼能沒事?這種事可不是開玩笑的。”趙阿姨一邊輕撫著她的額頭,一邊寬慰,“你聽阿姨說,現在什麼都別去想了,千萬要養好身體。知道嗎?”
手提袋中裝著水果和煲湯,趙阿姨將它們一一拿出來,又把湯盛進小碗裏慢慢吹涼了,才喂給她喝。
湯裏不知放了什麼中藥材,聞起來味道極大,隨著熱氣飄散開來,有些苦,又有些澀,秦歡微微皺起眉偏開頭去,心尖處仿佛牽起一絲隱痛。
曾經她也親自守在火邊熬過中藥,是為了某個人。
其實她極怕苦,所以從小到大偏愛甜食,而那個時候,濃烈的藥氣幾乎熏得她呼吸困難,旁人都勸她快點離開廚房,可她那樣倔強,固執地守著,苦澀的藥味縈繞在鼻端,心裏卻是無比甜蜜。
後來她又親手端去給他喝,一路走進臥室裏,眉頭都皺得緊緊的,一臉痛苦萬分的模樣,引得他低笑出聲。
她作勢要揚手打他,卻被他一把握住,不輕不重地扣在他微涼的掌心裏。
她還清楚地記得,那是個陰雨連綿的天氣。雨滴敲打在窗沿,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又或許隻是因為開心,所以任何聲音都變得那樣迷人。
她就那樣半坐半倚在他的懷裏,因為他剛剛哮喘發作過,所以還不敢太過放鬆地靠著他。
她看他將一碗濃鬱的藥汁盡數喝下,燈光投在他俊挺的鼻梁上,倒映在她專注的眼神裏。兩人的十指在身側靜靜交纏,一下又一下,他仿佛是無意識地拿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
那是記憶裏最溫柔的片斷,也是她和他度過的最溫馨甜美的一段時光。
趙阿姨不明其中原委,隻見秦歡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不由得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喝一點吧,這個對你有好處,是補血養氣的。你現在身體一定要補好,可千萬別落下什麼病根。你還這麼年輕,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還這麼年輕……
秦歡隻覺得心口的痛楚愈演愈烈,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了一把。
其實一晃眼,她都已經二十六歲了。
六年的時光,真的如同白駒過隙,就那樣匆匆忙忙地消逝了,剩下的隻是一些回憶,而更多的時候,她連想一想它們都會覺得痛。
顧非宸是第二天才出現的,不過正好秦歡吃完藥睡著了,等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正趕上護士陪同醫生來查房。
她術後恢複情況良好,不過醫生還是做了十分仔細的詢問。醫生的後頭還跟著幾個年輕的實習醫生,一大群人聲勢浩大地來,又聲勢浩大地離開,最後隻留下前一天替秦歡倒水的那個小護士,她是這間單人病房的專屬護士,病人家屬不在的時候,她就肩負照顧病人身心的雙重職責。
自打秦歡手術之後醒來,小護士就一直熱情而又耐心地看護著,況且兩人年齡相差不大,趙阿姨又不能二十四小時陪護,因此每天總有幾個小時是秦歡與這小護士獨處。
小護士愛笑,臉頰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笑容十分甜美,而且就連聲音也甜,跟秦歡說話的時候更是輕柔。
秦歡挺喜歡她,精神好的時候就會和她閑聊。
等醫生們走後,秦歡才向窗前的圓幾上瞥了一眼,淡淡地問:“剛才有人來過嗎?”
那圓形茶幾上除了趙阿姨留下的兩份報紙和幾本雜誌之外,還擺著一盒香煙和一隻打火機,在禁煙的病房裏顯得格外突兀。
小護士輕輕“啊”了一聲,立刻說:“忘了告訴你了,剛才有人來探望你呢。”
其實秦歡心底已經猜到了,卻還是低聲問了句:“誰?”
“好像是姓顧吧。”小護士想了想,“前天你被送來的時候,他一直都在你旁邊。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她沒猜老公其實是有緣由的,因為秦歡的病曆上清清楚楚寫著“未婚”兩個字,不過倘若不是非常親密的關係,那個年輕英俊的男人又怎麼會一路牢牢握著秦歡的手,並且片刻不離地守在手術室外麵呢?
秦歡淡淡地搖了搖頭:“不是。”
“哦,”小護士對這個答案感到有些意外,頓了一下才照常說下去,“可是剛才你睡著了,他還在這裏坐了好半天呢。”提到顧非宸,小護士的眼中似乎流露出某種驚豔而羨慕的神色,回憶道:“我看你睡得熟,一下子也不會醒,就想叫他別白等了,晚一點再來。可是他都不聽我的,隻是一個人坐在沙發那裏,坐了半個多小時,給他倒的水他也沒喝一口,我看他隻是盯著你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