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歡聽了微微一怔,輕垂下眼簾,仿佛心不在焉地回應道:“是嗎?”
“嗯,是啊。他一個人坐了好久,我以為是在等你醒過來呢。他真的不是你男友嗎?”見秦歡仍舊搖頭,小護士不免覺得惋惜,猜測那個氣度高貴、英俊如明星般的男人大約是單方麵傾慕著秦歡,不然他坐著發呆的時候,又怎麼會流露出那樣的眼神?
在那段時間裏,他看著秦歡,一點聲響都不出,眼睛裏卻仿佛帶著某種沉靜的痛楚,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就連自己端著水杯走近都不曾察覺。
他雖不說話,但整個人的氣場太過強烈,好像並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擾。她思前想後地掙紮了一番,最後還是不得不小聲提醒他:“先生,這裏不能抽煙。”
他好像這才恍悟過來,先是抬眼看她,隨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煙盒和打火機,像是並不知道何時將它們從口袋裏摸了出來,表情竟然微微發怔。而她也順著他低頭望下去,隻覺得那雙手修長有力,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男人的手,可是他捏著那樣輕的煙盒,卻仿佛握著千斤重的東西,修長的手指竟似乎有些不穩,微微抽動了一下才低聲說了句:“不好意思。”
他隨手將香煙和火機放到茶幾上,不一會兒,口袋中的手機便無聲無息地振動起來。
她見他隻瞥了一眼手機屏幕,下一刻便掐斷電話,重新將目光投向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秦歡剛剛睡著,估計不會這麼快醒過來,她便好心說:“恐怕還要等很久呢,先喝點水吧。”
他靜默了片刻,才再度轉過來看她一眼,卻禮貌地拒絕:“謝謝,不用了。”說著終於站起身。
她送他到病房門口,他回過身說:“請你好好照顧她。”
因為這一回是正麵看她,她隻覺得這個男人的眼睛黝深清泠,仿佛盛了漫天星光的倒影,統統落入無底的深海裏,竟然讓人為之失神,挪不開目光。她一時不禁臉紅,隨即才點頭應承:“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似乎若有所思,再度朝病床的方向看了看,低低地“嗯”了一聲之後便再也沒回頭,很快就大步地離開了。
因為聽到秦歡親口否認了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小護士忍不住想要打聽更多顧非宸的消息:“那他是單身嗎?有沒有女朋友呢?”
秦歡反問:“為什麼要問這些?”
小護士抿嘴笑了笑:“因為我的幾個同事都很好奇。他送你來醫院,後來又來探望你,經過護士站的時候被大家看到,好多人都對他感興趣呢。”
秦歡微微閉上眼睛,似乎有點累,語氣也不易察覺地冷淡下來:“可惜你問的這些,我也不清楚。”
雖然心裏疑惑,但小護士還是十分懂得察言觀色的,聽著秦歡這樣決絕的口氣,懷疑當中另有內情,恐怕是不能問的隱私,於是便扯開話題,笑著說:“大家都說他比嚴醫生還要帥,我也這麼想。你知道麼,我們嚴醫生可是全院護士票選出來的第一帥哥噢!”
秦歡倒是知道這個嚴醫生的,就是剛才過來替她進行常規問詢的那一位,看上去還很年輕,最多不過三十歲,但是據說醫術高明,深得院方器重。他對待病人態度溫和,常常麵帶微笑,眉目又是難得的俊朗,笑起來倒有些像林誌穎,也難怪深受年輕護士們的喜愛。
由於術後恢複得不錯,秦歡在醫院裏住了三天之後便搬回家裏調養。
其實她本來可以更早一些出院的,不過趙阿姨堅持讓她留下來仔細觀察。
她在顧家這麼多年,趙阿姨雖是長輩,但終究還是保姆,所以隻負責照顧顧家人和她的生活起居,卻從來不會幹涉他們的決定。她從前偶爾會發大小姐脾氣,趙阿姨也總是順著她。隻有這一回,卻完全不顧她的意願,態度堅決地替她辦理留院手續,半強迫地讓她留下來住了三天。這樣一反常態,其實她早就猜出背後是誰在作決定。
但她隻裝作不知道,乖巧地靜躺了三天。
身體裏的一個生命流逝了,仿佛她和顧非宸之間也就終於了斷了,這是唯一的、也是最後的一點聯係,終於在冰冷的手術台上化作一攤汙血。
出院一周之後,在趙阿姨的細心照顧和無數補品的功效下,秦歡反倒比之前胖了兩斤,臉頰變得微微圓潤,氣色也逐漸好轉。
隻是在家裏再沒見著顧非宸。
後來她才知道,自從那次她因為睡著而錯過了之後,顧非宸便因為某個突發事件去了外地公幹。
不見也好,她想,再過兩天就找機會搬出去,從此以後便是陌路,再無瓜葛和糾纏。
她原先在外頭就有一處房產,還是顧懷山臨去世的半年前買給她的。她自然不肯收,雖說是幹爹,但平時那些小禮物就足夠了,車子、房子哪有再叫顧懷山出錢的道理?
況且她自己有錢,父母的遺產夠她不愁吃喝一輩子,加拿大那邊還有事業和產業,如今統統交由親叔叔管理,她平時不大過問生意上的事,隻是定期收到分紅。坐擁這樣一筆豐厚的財產,她或許缺少很多東西,卻唯獨不缺錢。
可是顧懷山心疼她,這麼多年似乎真拿她當女兒對待了,哪怕她堅持要將買房的錢還給他,也立刻遭到一通訓責。
印象中顧懷山從沒對她發過脾氣,那是僅有的一次。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這點錢算什麼?不好好照顧你,你父母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的。快點把你自己的錢收回去,以後再提這件事就是存心讓我不高興,我也隻當沒有你這個幹女兒……”顧懷山語氣嚴肅,尤其是在提到她父母的時候,眼神微微黯然。
她心中一陣難受,恍惚回到爸爸和媽媽遭遇空難下葬的當天。
明明是萬裏晴空,她的世界卻猶如烏雲壓境,陰沉得令人窒息。世界這樣大,周圍是來來往往的人群,可是她仿佛就隻剩下孤身一個人,佇立在那裏,不會動也不會說,心裏空出一大塊來,生平第一次產生一種類似恐慌的情緒,隻因為一時之間並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
從此以後,她該怎麼辦?
不過才二十二歲,離大學畢業還差兩個月。
最後還是顧懷山輕輕摟了摟她的肩膀,這個在政商兩界都聲名顯赫的老者,在這一刻卻隻是一位慈祥的父親,用穩定的聲音安慰她:“別怕,有幹爹在,以後顧家就是你的家。”
她似乎暫時從悲傷中被驚醒過來,身體有一絲輕微的震動,抬起無神的雙眼,卻恰好看見不遠處另一道修長的身影。
顧非宸靜靜地站在十來米開外的地方,碧藍如洗的天空連一絲雲彩都看不見,在他的腳下綠草茵茵,身後則是那一片灰白的墓群,其中有一塊剛剛埋葬了她的父母。
她越過顧懷山的肩頭,遠遠地看著他,其實思緒還有一些茫然,卻分明在他的臉上看到一抹極複雜的神色,一閃即逝,在與她對視了兩秒之後,他淡淡地側過頭去,同身邊一位熟人交談起來。
而那個時候,她和他早已經不是情侶關係了,甚至已經好幾個月不曾正經地麵對麵講過一句話。
所以她懷疑是自己眼花了,竟然會覺得他在替她心疼,哪怕隻有短短的一瞬間。
一定是眼花。
所以後來她還是接受了顧懷山贈予的房產,心想總有一天自己是要搬出顧家的,預先留個私人的住所也是必需的。
再後來,那套房子果真派上了用場。
在顧懷山患癌症去世之後,顧非宸新交了一個女朋友,並第一次將一個女人帶回家裏來。她默不做聲地看著他們一起下車進門,第二天,她便收拾了最簡單的行李搬了出去。
不過這一回,她是要把所有私人物品都打包帶走的,她作了不再回來的打算,所以閑在家裏調養身體的這段時間,便開始慢慢一樣一樣地收拾。
她沒有刻意遮掩隱瞞,於是很快就被趙阿姨發現。
共同相處這麼多年,趙阿姨雖然嘴上從沒有問過什麼,但其實心裏也清楚兩個孩子之間發生的那些事,隻是礙於身份不好插嘴。這時候見到秦歡大大小小的幾箱行李,不免歎了口氣,終於還是忍不住掉下眼淚。
秦歡心裏也過意不去,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時候樓下傳來汽車喇叭聲,她微微一怔,趙阿姨抹了抹眼角,走到窗邊探身望了望,回過頭說:“回來了。”
沒有主語,秦歡也知道指的是誰,隻見趙阿姨皺著眉頭看過來,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幾年她也蒼老了不少,眼角細紋又添了好幾道,平時不但要照顧他們的起居,這時候還得為她的感情事煩惱。秦歡越想越覺得愧疚,不禁拉起趙阿姨的手,低聲保證說:“你放心,我不會和他吵架鬧別扭的。”
趙阿姨卻仍是歎氣:“你搬走,顧先生知不知道?”
“我還沒告訴他。”
“顧先生不會同意的。”
秦歡不以為然地淡笑道:“隨便他吧。”
很快,外麵樓梯上就傳來腳步聲,秦歡想了想,順手從床邊撈起手袋,徑直走出去。
她與顧非宸在走廊上碰個正著,不過才一個多星期不見,他卻好像清減了不少,整個人越發顯得清峻淩厲。
走廊光線暗,他有一半身體陷在昏晦的陰影裏,可是目光依舊清湛,仿佛寒星照耀,直達她的眼底。
顧非宸默不做聲,隻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直到確定眼前這個女人的麵色已經恢複正常,不再像躺在病床上的時候那般麵無血色,這才微微動了嘴角,開口問:“要去哪?”
秦歡若無其事地避開他的目光,說:“我想去山上寺廟拜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答應了趙阿姨,所以她的語氣異常平和,沒有硝煙,也沒有劍拔弩張,聲調更是幾乎聽不出任何起伏。
顧非宸沒有再接話,隻是率先轉身下了樓。她跟在他後麵,臨出門的時候,回頭看見趙阿姨正一臉擔憂地望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