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遇見你06(2 / 3)

她時常會做噩夢,夢的內容紛雜淩亂,可總有那麼幾張麵孔、幾個場景會反複出現,仿佛牢牢附著在腦袋裏,揮之不去。

她擔心所謂的新生活會變成一個泡影,所以她需要讓自己忙碌。

隻有白天忙到喘不過氣來,晚上才可以什麼都不想,一覺睡到大天亮。

有時候被領導狠狠地責罵了,她反倒開心,因為終於有新的內容填充進夢裏。即使這些夢都是一樣的令人不愉快,但她寧願選擇現在這一種。

這不是一個健康的心理狀態,可是她並沒有去找陳澤如幫忙,而是去辦了一張健身卡,每當她覺得白天還不夠累,下班後就去健身房運動流汗。

這樣的生活大概隻過了兩三個月,某次她健身結束後順便去隔壁的超市裏買東西,結果恰巧碰到在顧家幫忙的一個工人,那工人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秦小姐?您怎麼瘦了這麼多?!”

其實是她自己沒注意,居然會在顧家附近的大型超市裏采購。遇上那個工人之後,她才醒悟過來,其實是健身房離顧家近,隻隔了兩個街口,而她以前住在顧家的時候從不往這個方向走,所以直到現在才後知後覺。

那工人是在廚房裏做事的,今天休假,便陪著她在生鮮區和蔬菜區挑選菜品。她還是廚藝不精,但做出來的東西好歹勉強能吃,不過在買菜這方麵可就真不在行了。

那工人見她隻看價格牌,每類食物都幹脆選擇價錢最貴的那一種,便不由失笑,攔住她說:“秦小姐,買菜不應該像您這樣買。”

秦歡有點尷尬,免不了虛心請教:“那應該怎麼買?”

工人看了看她,很快就開始笑嗬嗬跟她解釋各種蔬菜和肉類的挑選法則。

“我從沒想過買菜還有這麼多學問。”最後推了一車的食物去結賬,秦歡笑著說,“今天謝謝你。”

“不用客氣的。不過,您一個人住吃得了這麼多嗎?”

“吃不完先統統放冰箱,這些大概是一個星期的量。”

“一個星期?”那工人聽了不禁咋舌,“您一個星期隻買一次菜?”

“嗯,平時工作忙。況且,我也不太會煮飯做菜。”

在超市門口分開時,秦歡說:“替我向趙阿姨問好。”

“秦小姐有空就回家看看我們吧。”

“好。”秦歡微一猶豫,終究還是不忍心拒絕,於是點了點頭,說了個善意的謊言,“有空的話我就去。”

那工人隔天銷假回到顧家,把偶遇秦歡的事告訴給趙阿姨。

趙阿姨連忙問起秦歡的現狀,那工人想了想,說:“瘦了很多,不過氣色比當初離開的時候要好。”

趙阿姨不禁愣了愣,接著又輕輕歎氣,隔了一會兒才問:“你有沒有告訴她顧先生生病的消息?”

“哎,她沒問,所以我也不敢亂說,我什麼都沒講。”

對於秦歡與顧非宸之間的糾葛,這些長期留在顧家做事的工人們幾乎都看在眼裏,雖然並不十分清楚其中的細節,但大家都是聰明人,知頭省尾的,私下裏也曾難免討論兩句,便更加清楚這二人之間有扯不清的恩怨糾纏。

這回秦歡搬走,雖然全家人都舍不得,可是顧家的主人並沒有發話挽留,大家也隻能暗地裏猜測一番,卻不方便多說什麼。

廚房準備好了晚飯,四菜一湯,全是清淡口味,連油鹽都不敢多放。趙阿姨洗了一隻托盤,將飯菜端上樓之前又不忘叮囑那工人:“秦小姐的事,你暫時先別跟顧先生提起。”

工人答應著:“我明白,所以隻敢悄悄和你說。”

趙阿姨在心底歎著氣,實在不懂這對年輕人為什麼會這樣折騰。秦歡搬走的前一天,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巧合,顧非宸一聲不響地去了外地出差。

等到秦歡走了,他回來,結果沒過兩天便哮喘發作,暈倒在公司的會議室裏,據說嚇壞了一眾高層和秘書。

最後還是被救護車送進醫院的,竟比以往任何一次發作都要嚴重。

後來趙阿姨急急忙忙趕到醫院,聽到醫生的診斷差點氣昏過去,隻因為醫生查出的誘因居然是煙酒過度。

“有嚴重哮喘的病人怎麼可以再去抽煙喝酒,不要命了是不是!”醫生的麵色極差,如蓋寒霜,又順帶訓斥了家屬一番。

趙阿姨在一旁連連點頭,隻能將所有醫囑都一一記下。

她知道顧非宸會飲酒,那是因為公司應酬免不了,可他平時並不經常抽煙,隻有心煩的時候才會點上一根,卻也最多隻吸兩口。其實這麼多年,她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知道他是極有分寸的人,永遠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自持克製,甚至有時候她會覺得他冷靜理智得近乎可怕。

她從沒見過像他這樣年輕卻又這樣有自製力的人。

可是這一次……趙阿姨回頭去看顧非宸,他已經醒了,卻沉默地躺在病床上,神情漠然,仿佛剛才九死一生的人並不是自己。

而且,才剛剛穩定下來,他便要求出院,誰也拗不過他。

幾乎就是從那次開始,他的身體便經常出一些小狀況,斷斷續續拖了幾個月,一直沒有完全康複過。

趙阿姨推開樓上臥室的門,隻見顧非宸正靠坐在軟椅上看文件。

房間裏光線暗,窗簾也隻拉開一條縫,連大燈都沒開,隻有窗邊一盞立式台燈散發出暈黃的光。

趙阿姨將飯菜放下,隨手將頂燈打開。突然熾亮的燈光讓顧非宸微微眯了眯眼睛,但視線仍舊落在那一遝文件上並沒有移開。

趙阿姨安靜地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起身的意思,不得不出聲提醒:“先吃飯吧,等下飯菜該涼了,吃了對胃不好。”

“嗯,放在那裏就行了。”顧非宸低低地應一聲,身體卻一動不動。

其實他的聲音還有些低啞,氣息也似乎不太足,最近換季,空氣敏感,哮喘發作的頻率明顯增加。這樣連續使用藥物,副作用是避免不了的,導致身體狀況一直得不到好轉。

“工作再重要,也要先吃飯。”趙阿姨實在看不下去了,徑直走到他麵前,大有一副他不起來她就不離開的架勢。

自從顧懷山去世後,她就算是顧家年紀最大的長輩,顧非宸雖然是主人,但也一向十分尊敬她。眼見她這樣,也隻好放下手中的材料,先把桌上的晚餐解決掉。

其間似是為了監督他,趙阿姨一直站在旁邊,有好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裏,直到吃完了放下碗筷,才慢悠悠地問:“有話要說嗎?”

“沒什麼。”趙阿姨微微躊躇。

他淡淡地看了看她,點點頭:“說吧。”

趙阿姨暗下決心,到底還是沒忍住,說:“小梅昨天遇到秦歡了。”

顧非宸的神色很淡,看不出什麼情緒。

“聽說瘦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過得不好。我想去……”

她話說到一半,突然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

隻見顧非宸單手握拳掩在唇邊,偏過頭去竟然咳得停不下來,另一隻手則強撐著桌麵直到指節泛白,整個麵色忽然之間變得煞白。

趙阿姨被嚇了一跳,哪還顧得上其他事情,隻得連忙過去拿藥。

可是顧非宸卻伸出手攔住她,好不容易勉強止住了咳喘,閉上眼睛靠向椅背,又休息了一陣,眉間浮現出淡淡的疲憊來。

“……你剛才說什麼?”氣息平順下來,他依舊閉目養神,隻是低聲問。

可是趙阿姨哪裏還敢再說,生怕萬一再刺激到他,於是小心翼翼地措辭:“我想改天請個假。”

至於請假做什麼,她沒說,顧非宸也沒問,隻是淡淡點頭表示同意。

收拾碗筷退出去的時候,趙阿姨忽然覺得,或許秦歡的名字都已經成了誘發顧非宸病情發作的一個重要因素了。

這下可怎麼辦才好?

她暗自心驚,但又怕打擾顧非宸休息,隻得麵帶憂色地快速離開。

顧非宸靜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徑直走到窗邊。

拉開窗簾,向下就可以看到後花園。

其實這已經不能算是個花園了,因為他的關係,家裏向來連一朵花都沒有,而花園也早就被改造成菜地,種一些顧懷山生前喜歡的果蔬,圖的就是新鮮和健康。

顧家閑置房產無數,偏偏顧懷山是個念舊的人,二十多年隻肯住在這裏。直到他去世後,顧非宸也懶得再搬。

此刻夜幕低垂,園裏暗黑一片,他的目光凝注不動,突然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場景。

也是在這裏,他第一次看見那個掉進土坑裏的小姑娘,一身髒兮兮,哭得整張臉都皺起來。

其實秦歡小時候並不算太好看,可是她哭起來的樣子似乎很可憐,有一種讓人忍不住疼惜的魔力,仿佛觸動了他心裏某根隱秘的弦,所以他竟然管了閑事,走過去幫她。

那時候他也沒有多大,卻是第一次看見一個人用那種求救般的目光望著他,可憐巴巴的,仿佛他是她唯一的救贖,是唯一可以依賴倚靠的人。

隻不過是舉手之勞。

他拉住她的手,那隻手小小軟軟的,顫巍巍地依附在他的掌心裏。他還記得,自己的動作有些不耐煩的粗魯,因為她一直在掉眼淚,哪怕最後終於止住哭聲,卻也還是扁著嘴巴無限委屈的樣子,實在讓他心煩。

他見不得女孩子哭。

後來,他終於將她從坑裏弄出來,她手上的泥土弄髒了他,他有點嫌惡。可那時他怎樣都沒想到,在十多年後的一段時間裏,她的手隨時都能被他握在掌心裏,依然那麼柔軟,讓人握住就舍不得放開。

最後是電話鈴聲打斷了顧非宸的回憶,他收回目光,走到桌邊接聽。

電話那頭說:“顧先生,請您查收郵箱。”

他淡淡地應了一聲,放下電話便去開電腦。

郵箱裏有一封十分鍾前發來的電子郵件,他順手點開來,下載了附件,然後才一幀一幀地翻過去看。

安靜的空間裏隻有點擊鼠標的聲響,輕輕的,一下下十分勻速。

電腦屏幕的光映在男人英俊卻淡漠的臉上,目光隨著跳動的照片微微閃爍,也不知過去多久,最後才終於凝滯在某一點上,停了下來。

屏幕定格在其中一張照片上。

年輕的女人一身運動裝束,比起之前似乎真的清瘦了些,她高高紮起馬尾,頸上搭了條彩虹色的毛巾,大約剛從跑步機上下來,額上隱約還可以看見晶瑩的汗水。

隻不過,比那汗水更亮的,是她的眼睛。

顧非宸微抿著嘴角,看不出喜怒,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照片裏的人。

那裏麵除了秦歡,還有一個男人,與秦歡並肩而立,雖然隻有半個側麵,但仍能看出神情愉悅。二人似乎正在交談,也不知他說了什麼,竟將秦歡逗得開懷大笑,笑意直達眼底,泛著攝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