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乎又重新歸於平靜,至少對於秦歡而言是這樣。
她和嚴悅民的感情不瘟不火地向前慢慢發展著。嚴悅民偶爾空閑下來的時候,就會去學校接她下班。
他風度翩翩,長相又好,與秦歡站在一起,堪稱金童玉女。時常會在校園裏碰到熟悉的學生熱情地跟他們打招呼,事後也總會有女生跑來和秦歡說:“秦老師,你的男朋友好帥呀!”
秦歡聽了都隻是笑,有時候會多加上一句:“找男友相貌倒是其次,關鍵是心地要好。”
她也會去醫院,因為嚴悅民經常值夜班,她就做好飯菜送到醫院去。那些護士站的小護士們漸漸地都知道她是誰,或許是愛屋及烏,一個個都對她熱情得不得了。
這樣的感情,很好。
沒有壓力,沒有束縛,甚至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祝福和認可。
秦歡想,如果能夠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
嚴悅民的父母和家人都在國外,據說他當初一意孤行要回中國來工作,還因此惹得兩位老人不太開心。
所以他常笑言:“過段時間你跟我一起回家吧,我爸媽看到你,自然氣就消了。”
今天又提起這件事來,秦歡想了想,正襟危坐,故作認真地問:“見了家長,是不是就要結婚了?”
“你覺得呢?”嚴悅民笑得有些曖昧。
她害怕玩過火,愣了愣便立刻糾正:“我開玩笑的。”
“我可沒有。”
此時此刻,他們正坐在醫院附近的一家情調十足的餐廳裏,這裏幾乎沒有燈光,每張餐桌上都擺著一支複古燭台,熒熒燭火在暗處跳躍閃動,將嚴悅民的臉映得格外溫柔。
其實他本來就是個溫柔體貼的人,風度翩翩,身上有一種英倫紳士的氣質,不疾不徐,如春風化雨般滋潤著她本已幹涸的感情地帶。
她很感激他,在她最無助和絕望的時候出現,帶來一段新的生活。仿佛一個垂死之人,終於獲得鮮活的血液,源源不斷地注入身體裏,整個人重新有了生機。
當然,她也是喜歡他的。
像他這樣優秀的男人,上天的寵兒,又會有誰不喜歡呢?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他似乎真有和她結婚的意思。
所以一時慌了,對著嚴悅民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忽然啞口無言。
最後還是嚴悅民忍不住笑了一聲,說:“看把你嚇的!”
隻這一句話,便讓她鬆了口氣。
可是緊接著,他卻又幽幽地開口問:“和我結婚,就有這麼可怕嗎?”
他的樣子似乎真的有些埋怨和挫敗,她動了動嘴唇,囁嚅道:“不是,我……”終究還是理虧吧,是她挑起這個敏感的話題,其實心裏卻又根本無此打算,簡直就像在耍著別人玩。
結果幾秒鍾過後,對麵那個男人終於哈哈笑出聲來,眉眼在燭火下顯得那樣舒朗開闊:“秦歡,你知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最可愛?”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麼時候?”
“就是剛才啊,手足無措的時候。”
她怔了一下,旋即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可回頭再一細想,也終究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什麼事這麼開心?”
也不知是何時,頭頂上方突然多出一道陰影,略顯冰冷的男聲猝不及防地從上方傳過來,成功地抹掉了秦歡的笑容。
她飛快地抬起頭,隻見顧非宸雙手插在西褲口袋中,就站在她的座椅後麵,表情冷淡漠然,幽深的目光在她與她對麵的男人臉上淡淡地掃了一遍。
她下意識地斂了笑,連嘴角都緊緊抿起來,還是嚴悅民率先站起來,朝顧非宸伸出手說:“顧先生,真巧。”
“你好,嚴醫生。”顧非宸淡淡地開口。
原來他們兩人竟然相識。
這倒完全出乎秦歡的意料。可她還是坐著沒動,隻是冷眼瞧著兩個男人握手寒暄,然後便將注意力轉向顧非宸的身側。
那裏還站著一個身姿窈窕的女人,看上去十分年輕,打扮時尚得體,顯得身材玲瓏有致,卻因為餐廳裏的光線太暗,麵容有些模糊不清。
但能看出五官輪廓還是很好的,小臉,尖下巴,似乎還配著一雙靈動的杏眼。而那雙眼睛此刻也正在打量著秦歡。
秦歡不禁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這麼多年來,顧非宸的花邊新聞向來少之又少,在多事的媒體眼中,除了他雷厲風行令人稱道的商業手腕之外,他近乎神秘的私生活也是大家擦亮眼睛時刻關注的焦點。
而在秦歡的印象中,能與顧非宸單獨出現在這樣場合的女人,幾乎從來沒有。
看來,今天他是破例了。
在這家以情調著稱的熱門餐廳裏,用餐的客人十之八九都是情侶,悠揚柔美的抒情音樂中,每張點著蠟燭的桌前都有一雙靠得很近竊竊私語的甜美身影。
而他,居然帶著一個年輕女人公然現身。
這代表什麼?
其實答案一目了然,但秦歡突然不願去想。
她覺得自己對這樣無聊的答案一點興趣也沒有。她隻是忽然心生厭倦,包括吹了一整晚的薩克斯,包括麵前品相精致的美食,還有那一直跳動著的燭光,甚至晃得她眼暈。
在心情降到穀底之前,她放下餐巾站起身,跟嚴悅民說:“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這樣的要求很突兀,似乎令嚴悅民有點訝然,不由得細細地看她兩眼,才溫和地順從她說:“好。”一邊按了桌上的電鈴,招來侍者埋單。
因為要刷卡,又要開單子,手續繁瑣得要命,她卻連多站一秒都覺得厭煩,於是一聲不響地彎腰拎起手袋,徑直從顧非宸與那個陌生女人之間目不斜視地穿過,快步朝門口走去。
到了外麵,嚴悅民還沒出來,倒是手機先響起來。
秦歡望著路邊的車流,其實胸口還是悶得慌,她想大約是在暗處待久了,所以才會這樣頭腦發暈。於是心不在焉地按了接聽鍵,卻在聽到對方聲音的那一瞬間就後悔了。
“……為什麼走得那麼急?”清冽磁性的聲音穿過聽筒,似是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其實很近,她知道,近得隻有一牆之隔。
她捏著手機不說話。外麵沒有風,空氣悶熱得像隨時都要奪去人的呼吸。
“你就這麼不想看到我?又或者,你是不想讓我看見你和他在一起?”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漫不經心得令她更覺得可氣,她不禁壓低了聲音,咬著牙根說:“第一種。”
“你說什麼?”
“我說你猜對了,我就是不想看見你。”
“是麼。”這樣的答案似乎讓他低笑了一聲,“那恐怕天不遂你願了。”
這句話的話音還未落下,她就已經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她下意識地飛速轉過身,果然看見顧非宸拿著手機,正用一種悠閑的步調穿過大門,直直走到她的麵前。
她把手機摁掉丟回包裏,冷冷地盯著他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你的嚴醫生還沒出來。”
“所以呢?”
“所以,”狹長清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他看著她就像在審視一個陌生人,“所以我想知道,你和他在一起有多開心。”
這是什麼問題?
她皺起眉心,拒絕回答。
“我剛才好像聽見結婚兩個字。怎麼,你是打算和他結婚了?”不知何時,他的唇邊忽然勾出一抹譏誚的笑意,臉上卻極為冷淡,深幽的眸底漆黑一片,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深海,無邊無際的烏雲卷動翻湧。
她知道他在生氣,這樣的表情和怒意,她幾乎一望便知。可她卻忍不住覺得好笑,嘲諷的話衝口而出:“顧非宸,與其在這裏管我的閑事,倒不如回去多陪陪你的女朋友!”
那個纖美的身影,那雙漂亮如貓一般的杏眼,閃電般地從她的眼前滑過。她不懂,自己明明認人的本領並不太好,可剛才隻是那樣短暫的一瞥,為何偏偏會對那個女人如此印象深刻。
她已經有點惱怒了,或許是因為他,又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反常。她隻想快點結束這段糟糕的對話,免得自己再做出其他失態的事情來。
可是眼前這個魔鬼一般的男人顯然並不打算放過她。
他對她的諷刺無動於衷,甚至像是根本沒有聽進去,他隻是上前一步,一把扣住她的後頸,聲音冷得如淬浮冰,目光冷冷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重複問道:“你要和他結婚?”
“……是又怎麼樣!”她被他握得脖頸生疼,卻又怎樣都擺脫不了,不禁氣憤得咬牙切齒。
在這樣的馬路邊,既不能放聲大叫,又不能奮力掙紮。餐廳門口倒是站著服務員,可遠遠望著他們,也都不敢貿然上前。
恍惚中,她隻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他的桎梏裏。她努力了這麼久,費了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才終於逃脫的桎梏,而如今,她又被他握在了掌中,動彈不得。
她反手伸向背後,後麵是餐廳外圍的牆壁,複古壁麵粗糲不平,那一粒粒細小尖銳的沙石似要盡數刺進手掌裏。
她被迫微微仰起頭,在朦朧的月光下與他四目相對。
近在咫尺,她從他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那樣渺小,那樣氣急敗壞。或許是因為憤怒,她喘著粗氣過了好一會兒才得以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聽見自己麻木而緩慢地問:“……顧非宸,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卻不說話,沉鬱的目光落在她嫣紅的唇上。
她閉了閉眼睛,後頸上那一塊肌膚貼著他的手掌,微微有點涼。
那是他的溫度。
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溫度。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聽見他的聲音傳過來,融在夜色裏,竟是那樣的清晰:“我改主意了,我後悔當初讓你離開。”
她的身體微微一震,猛地睜開眼睛,而他已經鬆手放開了她。
沉悶的空氣憋得人透不過氣來。
因為剛才情緒過於激動,她的眼裏還有迷蒙的霧氣。
而他則退後一步,前一刻還充滿侵略性的冷厲氣勢仿佛被盡數收斂了起來。他隻是看著她,輕描淡寫地說:“讓你離開我並不是一個好主意,我發現我後悔了。”
她背抵著粗糙的石牆,一動不動,神色複雜地回望他,似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又似乎是聽得足夠明白,所以連動彈都忘記了。
最後,他像是在宣布自己的所有權似的,用一種完全平淡冷靜的語氣告訴她:“你別想和他結婚。不但是他,任何男人都不可以。”
……
返回餐廳的時候,顧非宸與嚴悅民在大門處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