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遇見你13(1 / 3)

曾經他們真正在交往的時候,秦歡一直都知道顧非宸非常忙,但他幾乎從不帶她出席應酬的場合,而她有時因為課業的關係,偶爾也會住在學校裏,所以對於顧非宸夜幕降臨之後的生活狀態,她其實並不是特別了解。

直到現在,隔了這麼許多年,他和她已然演變成另外一種關係了,她反而逐步真正地走進他的生活。

多半是飯局,有時候也會是另一些公開活動。但流程基本都是類似的,感受也隻有一個,那就是無聊。

坐在觥籌交錯的酒桌上,聽著各色寒暄、逢迎、讚美和崇敬,她偶爾也會想,他不累嗎?每日應付這些無趣至極的人和事,麵具戴在臉上愈久,就讓她愈加看不透他。

可隨即又反應過來,這些與她有什麼相幹?

她才不需要看透他。也許曾經這真是一個願望,但現在早就不需要了。又或許他累死了更好,這樣她就解脫了,再也不用像提線木偶一樣,對著一張張不認識的麵孔露出自己十足珍貴的笑容。

可是很顯然,在顧非宸被累死之前,他是不會放過她的。如今她反倒懷疑自己撐不了多久了,因為這些應酬實在煩瑣得惱人。

其實自從搬離顧家,在學校裏找到工作,秦歡的生活始終盡量保持著低調。為了更快地融入同事們的圈子,她連過去的衣服和鞋包都統統棄之不用。搬家的時候,明明還有一整箱的衣服是連吊牌都沒拆下的,住進新公寓之後,她就將它們丟進了衣櫃的最深處。

還有各種名牌手袋和鞋,這些曾經都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後來也統統被扔到了一旁。

這段日子以來,她已經學會逛最普通的百貨,也會被同事拉著一起逛街邊的小店。那種最繁華的商業街上的獨立店鋪,琳琅滿目的衣服和鞋子,有些穿在模特身上擺在小櫥窗裏,而更多的則是掛在顯得十擁擠的架子上。

她有許多同事擅長淘貨,衝進店鋪就像一頭紮進樂趣無邊的海洋,不到半個小時絕對出不來。起初她極不適應,可後來次數多了,居然也能從中挑出一兩件喜歡的東西來。

可是穿著這些是絕對不可能和顧非宸一起外出的。

所以每一回,但凡他到學校接她參加應酬,第一件事便是臨時去購置衣鞋。

偏偏他又挑剔得很,眼光極高,以前都不見他幹涉她的著裝,到如今卻反倒事事親力親為,就連挑選衣服這種小事,他似乎也很有閑心和耐心陪著她一起做,令她十分頭疼。

她記得那天去店裏,店員見到她,禁不住笑容滿麵,美美甜甜地迎上來說:“秦小姐,好久沒看見您啦。最近我們有新款送到,正好有您的碼數,要不要都拿出來讓您看看?”

她興致不高,打算隨便選兩件了事,可她的這副態度似乎很不能讓顧非宸滿意,她的選擇很快就全部被他淘汰掉。

“我不記得你的眼光有這麼普通。”他坐在寬大的單人沙發裏,隨手朝店員臂彎中點了點,“就那件,你去試一試。”

另一名店員像領到了聖旨,連忙上前來幫忙,從同事手捧著的幾條裙子中拎出顧非宸欽點的那一件,將秦歡送進試衣間。

片刻之後,她出來,顧非宸掃了兩眼卻說:“腰線不好,換一件。”

店員立刻捧上另一條。

五分鍾後,得到的是另一句評價:“這件顏色不襯你。”

如此這般折騰了三四次,才終於讓坐在沙發上發號施令的某人滿意。

那是一件黑色的絲質禮裙,類似旗袍款式,與之前幾款比起來,顯得中規中矩,甚至堪稱保守,隻有胸口上方綴著精致華麗的手工蕾絲,隱約露出凝脂般的肌膚。

店員替她把頭發挽起來,用一根深碧色的簪子固定住,鏡子裏的人氣質高潔淡雅,與身上的裙子倒像是天生絕配。可秦歡覺得自己真跟木偶一樣,進店之後就任由擺布,所以臉色十分不好看,挑鞋子的時候,她指著一雙恨天高說:“就那雙。”

店員笑吟吟地取了鞋子半蹲下來,一邊替她穿上一邊說:“秦小姐眼光真好,這雙是今年紐約時裝周上的走秀款呢,前天剛剛到貨,您這個號碼國內也隻有這一雙。”

秦歡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站起來,走到顧非宸麵前的時候停也不停,徑直往門外去了。

結果那場無聊的酒會一直持續了三四個小時。

顧非宸作為主辦方的特邀嘉賓,除了應邀上台說了兩句話之外,整個晚上都與主人站在一起寒暄聊天。

秦歡心裏隻暗暗叫苦。她穿六號鞋,原本大小正適合,可白天幾乎在學校裏忙了一整天,連坐下喝杯水的工夫都沒有,下了班又被顧非宸接去店裏買東西,如今一雙腳竟有些浮腫,鞋子套在腳上微微感覺有些擠,令她的腳趾和腳跟都開始隱隱作痛。

她不得不趁著顧非宸與人交談的時候偷偷溜開,繞過大堂四周的食物台,最後終於在酒店陽台上找到一張沙發。

這裏大概是專供客人小憩的,可此時大家興致正酣,明亮的巨型水晶吊燈下,雲香鬢影、光彩明媚,陽台上的清靜與裏麵的熱鬧非凡恍如隔著兩重空間。

這個陽台正對著酒店花園正中間的噴泉,是巨大的歐式風格雕塑,隔得有些遠,噴泉周圍卻開了射燈,所以可以清楚看見那是兩位聖潔的女神被四五個小天使環繞著,薄紗覆著豐潤的身體,體態極具美感。

明明隻隔了一層玻璃門,大堂裏的一切卻似乎都被隔絕在了門那邊。陽台上難得清靜,秦歡便脫了鞋,坐在沙發上,望著遠處的噴泉發呆。

脫掉鞋子才發現,腳後跟竟然真的被磨得通紅,怪不得那麼疼。她彎腰揉了兩下,就聽見後麵傳來響動。

有人將玻璃門拉開來,一下子,喧鬧的聲囂湧出來,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去,那人身形修長挺拔,可因為背著光,五官都隱匿在暗處。

她隻愣了一下便停住手,若無其事地直起身體,重新望向陽台外的遠處。

“在幹什麼?”

“透透氣。”

草坪中央的噴泉嘩的一聲忽然湧高,然後又急速落下,隔得這樣遠望過去,隻能看見一片迷蒙的白霧,很快就消失在悶熱的空氣中。

門沒關嚴,隱約有華爾茲的樂曲聲從門縫裏飄出來。

她停了一會兒終於回頭問:“你是來找我的?”

“嗯,”顧非宸回答得很簡練,目光在她赤著的雙腳上停住,說:“跳完最後幾支舞曲,裏邊就結束了。”

“那走吧。”

她站起來很快把鞋子穿好,走到他麵前,見他仍舊站著沒動,她有些奇怪地抬頭看了看他。

其實穿了十厘米的鞋子,她看他的時候仍需要微微仰起臉。

陽台上有些暗,但她此刻正對著玻璃門,大堂裏亮如白晝的光線恰好映在她的臉上,半明半暗間,仿佛流彩之中的瑩瑩白玉,一雙眼睛卻又那樣黑,又深又亮,嵌在其中,璀璨明媚,煞是動人。

顧非宸的目光在她臉上微微一凝,仿佛忽然勾動了某些久遠的記憶。在許多年前,當她還是那個天真懵懂的小姑娘的時候,她似乎總是喜歡微微仰起頭來看他,眼中帶著盈盈笑意,像是流動的波光,又仿佛那樣珍貴易碎,令人不舍得伸手去碰一碰,唯恐將它們打碎了。

過了半晌,他才發覺自己恍了神,而此刻的秦歡早已經別過臉去,眼神平淡地盯著門內的那滿室喧嘩熱鬧,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他伸手將門徹底打開,說:“進去吧。”

裏麵果真在放著華爾茲舞曲,偌大的場地,中央被當做舞池,燈光也調暗下來,現場的男男女女有些已放下酒杯,圍在場邊。

主辦方代表見到顧非宸,立刻迎上來,說:“請顧總替我們開舞。”

顧非宸客套地推讓,結果對方比他更加客氣,堅持邀請他先入舞池。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顧非宸轉過頭,朝秦歡看了看,秦歡正自腳痛,但一句異議都沒表示,就直接挽住他的手臂。

這也許是第一次,她與他在這樣的場合共舞。卻也同樣是第一次,秦歡覺得跳舞跳得這樣痛苦。

其實她從小學習舞蹈,古典、爵士都難不倒她,像這種社交舞雖然跳得少,但在十六歲之前也是被母親親手調教過的。

聽說母親年輕時是社交界的紅人,舉手投足皆盡風情萬種,迷倒過不少富家子弟。當然這些都是從管家那裏聽來的小道消息,根本無從求證,因為當她好奇去問母親的時候,得到的永遠都是一句嚴厲訓責。

她在母親的眼裏永遠都是孩子,孩子不應該好奇大人的事。

舞曲悠揚婉轉,小提琴帶著迷人的誘惑力。秦歡知道,此刻自己就是全場目光的焦點,她在旋轉的同時甚至可以感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注視。

其實與顧非宸在這裏雙雙現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引起大家的注意了,況且如今他又帶著她跳舞。

經過這段時間的公開出入,恐怕眾人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過去陳澤如曾笑她是“養在深閨無人識”,哪怕當年和顧非宸訂婚這樣大的事,也因為顧家人行事一貫低調,所以沒幾個人知道。可如今,大概沒有人會不曉得她就是顧非宸的未婚妻了吧。

秦歡任由自己的思緒漫無目的地四處飄蕩,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分散一點注意力,不再關注自己已經痛到錐心的雙腳。

她竟然還因此聯想到了美人魚。為了愛情失去聲音和魚尾的小美人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還是快樂地和王子跳完了最初也是最後一支舞。而她懷疑自己與這位悲情的童話人物差不多了,因為腳痛得就快像不是自己的一樣。

她機械麻木地著跟顧非宸的腳步旋轉,恍惚中感覺到他托在自己腰後的手勁似乎加大了些。或許是出於本能,她下意識地就將自己身體的重量一點點地交了過去。

其實舞曲的時間並不長,最多四五分鍾,但對於她來講卻是度秒如年。最後隻恨不得自己被他整個兒托住,因為多走一步路都是一種折磨。

好不容易熬到一曲終了,其實還剩一點點結尾,可顧非宸突然帶著她停了下來。

她還有些詫異,隻覺得這樣的結束有些突兀,顧非宸卻已經攬著她的腰,將她帶回場邊。其餘客人見他們停了下來,而音樂還在繼續,便三三兩兩地結伴下了舞池。

顧非宸在一旁站了一會兒,便轉頭跟主辦方代表說:“抱歉,我還有些重要的事,要先走一步。”

主辦方連連說:“顧總您真是太客氣了,您先忙。今晚非常感謝,那我們有空再聯絡。”

顧非宸的手依舊放在秦歡腰間,點頭說:“再會。”

秦歡幾乎是被顧非宸的力量帶著才能勉強挪出酒店,小劉早已接到電話,將車停在門廊外頭。上了車,秦歡忍不住皺著眉將鞋子除下來,車內燈不知何時被點亮了,照在她的雙腳腳趾和後跟上,赫然幾個水泡令人觸目驚心。

“和我吵架的時候不是能說會道嗎?今晚怎麼成了啞巴!”男人冷峻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傳過來。

聽在秦歡耳裏卻是十足的冷嘲熱諷,她才沒空理會,隻拿手指輕輕去碰那水泡,可剛挨到便疼得整個人瑟縮一下,觸電般收回手來。

“直接回家。”顧非宸吩咐小劉。

她一愣,剛想抗議,卻瞥見一旁遞來的冰冷嚴厲的眼神:“我不想這個時候跟你吵,你要是想讓自己好得快一點,最好乖乖跟我回去,讓用人幫忙處理一下。”

一想到明天自己還要在學校忙一天,秦歡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沒發出什麼聲音來。

顧家的客廳裏亮如白晝,趙阿姨早叫用人拿了藥箱來,從中找出銀針,在火上消了毒,又用棉簽蘸酒精擦了一遍,才讓秦歡抬起腳來。

秦歡有些不好意思,執意要自己動手。趙阿姨看看她,說:“哎喲我的小祖宗,十年前你搬來這兒的時候,連內衣都是我替你收去洗的,現在怎麼跟我這麼生疏了?”一邊不由分說抓起她的腳放在自己膝前,一邊假意威脅:“你再這樣阿姨可真的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