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子胡同乃京城有名的一處煙花之地,陳梅卿當年上京會試時,曾下榻在這裏的淩煙閣。如今舊地重遊,淩煙閣裏的姑娘已經換了一撥,打眼望去陳梅卿一個也不認識,姑娘們一個個倒像認識他似的,左一聲官人、右一聲恩客,親熱地叫個不休。
如今淩煙閣裏住滿了準備春闈的舉人,書生們最愛議論時事,陳梅卿挑這裏落腳,正是為了打探消息。
今夜正是除夕,整座北京城爆竹聲聲、震耳欲聾,淩煙閣裏亦是張燈結彩、觥籌交錯。八麵玲瓏的陳梅卿不多時便和應試的舉子們混熟了,大家有說有笑地聚在一起喝酒,人群中不時響起一陣高談闊論。
少時酒過三巡,就聽一名舉子忽然神秘兮兮地開口,對眾人道:“你們聽說了嗎?妖書案破了!若不是錦衣衛裏有我的熟人,這消息也放不出來。”
“真的?”眾人頓時悚然,盯著那人追問,“元凶到底是誰?”
“據說,是順天府的生員皦生光,”那人一臉興奮地回答,“他捏造了《續憂危竑議》,目的是敲詐朱大學士,卻沒想到這事會鬧得滿城風雨。近日他在獄中不堪折磨,全都招認了!”
“哎呀,這人我認識,的確是個狡詐險惡之徒!”一旁的舉子恍然感歎,扼腕道,“此案牽連甚廣,若元凶真的是他,可害了多少好人!”
“沒錯沒錯,”在座眾人紛紛附和,“沈首輔、沈次輔、郭大學士、吏部劉尚書、禮部郭尚書……哪個不是響當當的人物?結果查到最後,竟是被一個小小的生員給捉弄了麼?”
“我看未必,”這時角落裏忽然傳來一聲冷笑,就見一名舉子仰著脖子幹掉杯中酒,麵露鄙夷道,“廠衛和五城巡捕衙門傾巢出動,最後隻揪出這麼個人來,哼,我看隻怕是替罪羊。”
“噓,慎言。”一旁的同伴慌忙製止他。
一時堂中靜默下來,就聽見屋外的爆竹聲越發響亮。陳梅卿不動聲色地喝了一杯酒,這時淩煙閣外忽然響起一片歡聲笑語,直到龜奴喜滋滋地進堂報信,眾人才知道是間壁秀春樓的馬老鴇前來串門。
須臾之後,隻見那馬老鴇穿著一身花團錦簇的禮服,滿麵春風地進門向眾人道萬福。在座的舉子隻是敷衍地與她調笑,唯獨陳梅卿盯著那老鴇的發髻看了好一會兒,慢慢變了臉色。
於是就在馬老鴇忙著阿諛奉承,與人周旋之際,座中卻有一人忽然站起身來,望著她笑道:“這位就是秀春樓的媽媽麼?”
馬老鴇聽見呼喚,連忙定睛一看,見是一位俊俏的官人,不由笑道:“正是老身,官人一表人才,但不知如何稱呼?”
“在下姓陳,”陳梅卿微微一笑,故作風流地瞥了她一眼,嘴裏不正經地打趣,“我看媽媽風韻不減,您那秀春樓裏的姑娘,隻怕更是國色天香吧?”
“哎唷,官人誇獎了!”馬老鴇頓時笑得花枝亂顫,“我那兒的丫頭,一個個木頭樁子似的,也就勉強能看罷了,怎比得上淩煙閣裏的姑娘,嫩得都能掐出水來?不過官人若是在這裏沒有相中的,倒不妨去秀春樓裏看一看……”
“哎,你這老虔婆,當著老娘的麵還敢搶生意哪?”淩煙閣的老鴇立刻掐著腰笑罵,“狗攮的老貨,還不快滾!”
“嘿,姐姐這話就錯了,”馬老鴇拊掌笑道,“凡事講求個緣分,這麼多人裏隻有陳官人找上我,這就是緣分到了。”
眾人瞬間發出一陣哄笑,陳梅卿卻神態自若地離座,伸手勾住老鴇的肩頭,笑嘻嘻道:“今天我來遲一步,相中的姑娘都已經有主了,我也不願奪人所愛,倒不如我跟著媽媽去一趟秀春樓,說不定緣分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