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打扮摩登的女郎從裏邊走了過來,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位請到裏邊看。”
我並沒有挪動腳步,隻是朝裏邊掃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那些畫。除了這一幅格格不入的“牧羊女”,裏邊的畫倒是極其統一的俄羅斯寫實主義風格,那個店主到底還是聽從了他的建議,並堅持到現在啊。
鄭定忍不住又捏了捏我,“要不進去看看吧?你們這幅畫擺在這兒是不要的嗎?”
原本維持著笑臉的女郎無語地看了鄭定一眼,這是有多麼地門外漢。她於是有些冷冷地說:“這幅《春日牧羊》售價2萬4。”
“兩萬四?”鄭定重複了一下,“兩萬四的畫你就擱在地上?這邊是按日元還是韓幣賣的吧?”他一出口就讓那女郎差點沒有氣昏過去。
要是畫家親耳聽到,非得拿個掃帚把鄭定掃出去,我連忙扯了扯鄭定,“別胡說八道了。這個位置是賣得最好的位置,整家店都是在突出這幅畫的。”
女郎的臉色這才回複了一些,“小姐很有見地。實不相瞞,後邊那些都不是我們老板的作品,整家店其實隻有這一幅畫是我們老板的。”
我抬起頭再度觀察了下,原來當初那個為藝術獻身還有些身家窘迫的畫家已經變成了這間畫廊的唯一主人了。
“這麼大個店就隻有這一幅畫是他的?”鄭定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不招待見,“看來玩藝術的人就是敗家,你們老板其實是靠出租攤位給你們發工資吧?”
我估計再這樣待下去,那女郎也要去拿掃帚了。我趕緊對女郎說:“你們老板的畫非常好,不過我不是很喜歡這種超現實的色彩。”這就要離開,那女郎卻叫住我,“其實我們老板還有一些別的作品,可能您會感興趣。”
女郎相邀,我一時不好拒絕,隻好跟著她進店後邊的隔間裏去參觀。
隔間是一個簡單的畫室兼做庫房,牆邊擺著一些還沒來得及展出的作品。女郎正要介紹,我卻是一眼就被掛在牆壁正中央的一幅油畫吸引住了。紅彤彤的太陽正從水平麵冉冉升起,有一半還藏在水中,另一半則照映著水麵,那些沐浴在晨曦裏,從水平麵冒出尖尖角的石塊或多或少都流光溢彩,靜謐卻又生機盎然。
“這幅畫!”這幅畫和記憶裏的那幅幾乎重疊。
女郎以為我感興趣,連忙說:“哦,這幅畫其實是我們老板第一幅畫的再版,我們老板說,他當初遇到貴人幫助,第一幅畫非常快就賣掉了,後來他的業績也都非常好,甚至讓他很快就能獨立經營這間工作室,所以他非常感謝當初的那個貴人。後來他把第一幅畫重新畫了一遍,掛在這兒,就當作是紀念。”
我聽著女郎的描述,看著眼前的畫,仿佛視線能夠穿過這幅畫,穿過時光,看到當初那個傻氣衝天的女人正和她以為命中注定的男人一起走進這間店。或許在店主的眼裏,那也是一對璧人吧?
“喂,想要啊?”或許是我的眼神太入定,鄭定於是有了這樣的看法。
我還沒來得及否定,那女郎就提醒道:“真是抱歉,這幅畫我們沒打算賣的,老板都沒有估價。”
“嗯。那算了。”畫中傳達出的朝氣不知為何壓迫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我於是扯了扯鄭定,“我累了,咱們走吧。”便實在沒有興趣再看其他的作品。
或許是那幅畫勾起了太多不該有的回憶,這之後我的情緒並不高漲。直到一通電話打來的時候,心情才重新好轉起來。
那是蘭陵路上的畫室打來的電話。懷孕到後期的時候,想到以後拿什麼養孩子,多少還是有些擔心害怕,便想著要是能夠賣畫,多多少少可以補貼一點家用。
沒有名氣的畫手,想要靠賣畫為生基本上很艱辛。我也隻有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讓爸爸帶著我的畫到蘭陵路上找畫室洽談。
爸爸去了好幾家都是碰壁而回,最後隻有一間極小的畫室願意把我的作品暫時放在他們那兒,條件還很苛刻,要求我每個月付一點租金,收益也是對半分。
這麼久過去了,我都要以為自己的畫永遠賣不出去,卻不想接到了一個這樣的好消息,怎麼不值得讓人高興。
鄭定說:“不錯啊,賣了多少錢?”
我剛才太興奮都忘記問了,連忙打了個電話過去,感激了一番後,告訴他,“八百八。五五分成的話,我可以拿440。”
“不錯,不錯,大畫家,咱們今天的晚飯總算是有著落了。”鄭定嘻嘻笑著,我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喂,你知道什麼啊。多少人的畫擺在那兒幾年都賣不出去一幅呢!”
鄭定收了笑,指了指旁邊的露天咖啡廳,“你去坐著歇一會兒,我馬上回來。”便頭也不回地一溜煙跑了。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回來。我還以為他人有三急,中午吃壞了肚子。正想關心一下,他卻神秘兮兮地將一個大塑料袋往桌上一立,登時把他擋得隻露出一雙晶亮的眼來,“送給你的,祝賀你賣出第一幅畫。”
袋子裏的東西扁平方正,用三層牛皮紙平整地包著,邊角和中間都用泡沫加了固。一看便知道這裏頭是畫框。我看了一下外包裝的LOGO,正是我們剛剛去過的那家店。
“你把他們門口的那幅畫買了?”我一驚,誰知鄭定比我還意外,“不是外頭那幅,是他們裏麵那幅。你不是很喜歡那幅畫嗎?我看你盯著看了很久……”
“我……”我萬萬沒有想到鄭定居然會去把那幅畫買下來,眼見他跑得一頭汗,此刻卻在為自己是否揣摩錯了我的心意而忐忑,我不好直說自己其實壓根就不想見到這幅畫,隻是問他,“他們不是不賣這幅畫嗎?”
“是啊,他們是不賣。不過我憑著我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他們唄。”鄭定得意道。
我揚眉看他,一臉不相信的表情。那個女郎明明都不想理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