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的。“我什麼都做不了。我根本見不到我的孩子,就算是她的聲音也聽不到。不,應該是,從她出生到現在,我抱都沒有抱過一次。我甚至都不知道她長得什麼樣子。就算你現在把孩子抱到我麵前,我都認不出她是誰。你說,我這樣子,算是一個母親嗎?”
鄭定冷哼道:“什麼叫你還能做什麼,你要真有心在孩子身上,又怎麼會……”他沒有說完,忽然停了下來,隻狐疑地看著我,“你……見不到孩子?是他們不想把孩子交給你撫養?”
我苦笑了一聲, “我承認我的手段很卑劣,很不堪,可如果你是我,你又會怎麼做?我全心全意愛著的人,根本就心有所屬。當我懷孕的時候,他卻是在向另一個女人求婚。我奢望他的愛,可他的心既然沒在我身上,我也想過就這樣成全他們好了。可他們卻騙我到美國生下孩子。生完孩子就以簽證到期為由騙我回國,孩子連一麵也不肯讓我見。我已經把自己擺到很低很低的位置了,我可以什麼都不要,除了孩子。可我回來以後才知道,簽證根本就不是什麼問題,他們想要的是徹底地剝奪我的撫養權,他們甚至收買了我的家人!”
“鄭定,我知道自己的做法很無恥很可笑,我也試著放棄,試著不要把你卷進來,可隻要我一想到孩子,想到這輩子我都沒辦法見到孩子,我就絕望得好像在地獄裏頭受著煎熬。隻要能夠讓他們把孩子還給我,我再不堪,再不擇手段又怎麼樣?”
我說得理直氣壯,可在看到鄭定時,轉瞬便沒了力氣,“現在說這些,隻會讓你更加看不起我吧。”
鄭定倒是沒有出言譏諷,“怪不得你做噩夢的時候喊著孩子。”他默默地數著手頭的藥盒,忽然間,他從抽屜裏邊翻出另一個小瓶子,目光變得有些閃爍,“你……你怎麼會吃這種藥?”
那是抗抑鬱的藥物,我擔心自己有問題被抓住把柄,自己到藥店裏去配的。見鄭定一臉疑竇,我也懶得再掩飾什麼,反正自己在他麵前早就是千瘡百孔。我把臉貼在窗上,外頭的雨已經停了。山中的螢火蟲便又有些活躍起來了,我對著背後的鄭定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住在這裏嗎?”
“我媽媽是個小學老師,每次快到暑假的時候,她就會帶著我住到山裏的外婆家,來看螢火蟲。螢火蟲真的很美,後來我到外邊去上初中,因為離得遠,有幾年都沒有看過。直到我初三那年,中考完,我媽就又帶著我進山。那時候,好多村民都嫌這裏太偏僻,搬到外邊去了。外婆家也一個人沒有,隻剩下一個空房子。我因為心情特別好,就一個人去看螢火蟲看到很晚,可是回去的時候,我就發現我媽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她的一張臉都已經黑了,整個身體痙攣得不成人形。我是真的嚇傻了,都不記得在門口的地上坐了有多久,我才往外頭爬去一家家的敲門。後來我才知道,我媽其實一直是有抑鬱症,那天晚上,她趁我不在喝了農藥。”
我的背上有了一絲溫暖,鄭定的手輕輕地搭在那兒。我說:“因為那件事,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一不小心睡著了,也隻會做噩夢。我在家看了一年的心理醫生也不見好轉。醫生說,其實我這構不成特別嚴重的心理疾病,隻是需要時間和引導。我爸不想讓我觸景生情,就帶著我到江城去工作。其實,後來我已經好了很多。隻是,有點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也不太敢和人說話,晚上的時候不敢到處亂跑。至於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像是禁區一樣,我想都不敢想。直到我遇上他。”
我還記得和他第一次見麵,是在我們院的大教室。那天是上大課,我因為去得晚,進教室的時候,烏壓壓都坐滿了人,隻剩下左邊後三排一個人也沒有,我一向都不喜歡人多,隻想快點坐下來,於是想都沒想就往左邊坐了。結果上課鈴一響,校長、院長一行人進了教室,直奔我這排。我這才發現黑板上寫著幾個大字,左邊後三排是給領導預留的旁聽席。我一下子就傻眼了,等我反應過來時,左右兩邊都已經坐滿了人。我慌裏慌張地就打算收拾東西騰出座位,然後就聽見旁邊的人對我說,你就好好坐著吧。
我那時候心跳都不正常了,跟陌生人擠著坐我都不自在,更何況是這些領導們。我自顧自地收書包,那聲音才又在我旁邊小聲說,你是想讓他們都給你讓座麼?
我一聽,立馬就老實了。試著偷眼往旁邊瞧了瞧,是個很好看,身材也應該很高大的男人,穿著半休閑的格子襯衫,像個陪同人員。他見我偷瞄他,卻是粲然一笑。我趕緊把目光收了回來。
他卻沒有放過我的意思,講台上我們院特聘的教授,剛剛從歐洲獲獎回來的美術家正在給我們上《中外美術史》的緒論,那男人就在一旁低聲說,你這筆記做得不對吧?古希臘美術發展的第一個史前時期是愛琴文化不是那個“愛情”。
我本來就緊張得要命,老師在講台上講了些什麼,我哪裏聽得進去。隻是因為被這麼多領導圍坐著,我不論如何也得裝裝樣子,誰知道卻被他一語點破這麼低級的錯誤。
我於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哪知道他突然一伸手把我的本子拿過去,直接就大刀闊斧地在我的筆記本上改起來,甚至幫我完善。我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想要把本子搶過來,才發現他旁邊坐著的赫然就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