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黃葉。他停住了腳,抬頭看見天際厚重的雲層,正如奔馬一樣卷了過去。
編輯部。
李藝博看完了稿子的最後一頁之後,謹慎地將它們收攏、疊齊,然後才看著喻文州。
對麵的青年隻帶著一貫的溫和微笑:“如何?”
“你是認真的?”李藝博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冷靜,但聲音裏還是不自禁帶了點顫唞,“這些,真相。你應該知道我是不可能讓你發表的。”
喻文州似乎能感到飛翔在他們身後走廊上的“眼”。但是他仍然點了點頭:“我是認真的。不,我甚至都不需要您發表。白紙黑字可以被抹去,可以被重新編撰,可以變成一錢不值的廢紙。我們需要的是‘事件’。”
李藝博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站了起來:“你是想要——”
喻文州點了點頭。
李藝博看著他,忽然覺得腦子不夠用了。他費力地搖著頭,道:“不。不。這件事就當它沒發生過。我從來沒見過你,沒見過這篇稿子——”
“李團長。”
喻文州忽然叫。
李藝博打了個冷戰,抬頭看向對麵青年。
“三年前,難道您不是也在東北軍中嗎?您沒有辦法抵禦的東西——您到了現在仍試圖用最微不足道的抵抗去反對的東西,仍然有人在與其戰鬥。”喻文州直視著李藝博的雙眼,“而現在,就是最後的時刻了。”
他壓低了聲音,卻無比堅定:
“我們需要一場審判。”
李藝博坐在那裏,手神經質地撫摸著桌上一疊稿子的邊角:
“一場審判?”
他重複著,又舉起手止住喻文州的解釋,“我能明白你想要什麼。但是,這就等於是你讓我來將你推上絞刑架,不是嗎?”
“是的。”
喻文州簡單地肯定著,眼睛沒有放過李藝博的每個神態。
——這樣能有什麼好處?中年男人眼裏明明白白寫著問題,喻文州搖了搖頭,卻轉向了看似全然無關的話題:
“您知道嗎?為了對抗那些偷鳥蛋的獵食者,有一種鳥會故意裝成翅膀受傷的樣子走出去。它會踉蹌,跌倒,表現出飛不起來的樣子,吸引獵食者去追逐它而忘記近在咫尺、毫無設防的蛋。”
李藝博的手停止了顫唞。他注視著這位他相熟的作者。
“你知道這是要冒絕大的風險的。”
“我知道。”
那言語之中的篤定使李藝博不由自主顫唞了一下。他站了起來,在屋裏反複走了兩圈,忽然道:“你等一下。”說著,他從書架上抽出一疊稿紙,開始謄抄起來。
“總編,”喻文州剛叫了一聲就被截住了。李藝博搖搖頭,道:“你不要管。”說著便埋頭抄起來。他做了三年總編,筆杆子是極快的,一手行草刷刷刷寫了出來。喻文州也不好說什麼,隻能坐在原地等他。李藝博抄著抄著,忽然說:“你認識阮成嗎?那個總喜歡滿嘴跑外文的詩人。”
喻文州想起來那日在酒會上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點了點頭。
“他昨天消失了。”李藝博說,“我們編輯上門去找他時候,發現屋子已經空了,就和從未存在過這個人一樣。”
喻文州點了點頭。走廊上銀色的“眼”仍在漂移著。
“有時候我真覺得害怕。”李藝博短暫地停了筆,捏一捏鼻梁中間,“這裏沒有盡頭。我們走進一座黑暗的森林,卻看不到道路,看不到一點兒光明。”
“總編。”喻文州不由叫了一聲。
“文州,”李藝博又埋下頭去抄寫,“我會負起這個責任的。”
一時屋中隻剩下鋼筆尖和紙麵接觸的沙沙聲。半小時後,李藝博抄完最後一個字,將那份謄好稿子謹而又慎地裝進一隻牛皮紙信封封好,又寫了個字條,才揚聲道:“潘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