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踏實,翻來覆去,半夜還爬起來喝了一杯涼水。
石庫門裏的鄰居小男孩又調皮,他的媽媽半夜起來喝罵,男孩哇哇大哭,在黑夜裏,能量驚人。
方竹把自己嫌在床上,抱著膝蓋。
她小時候挨父親的揍,從來不哭。父親揍她的原因,無外乎她沒有完成應該完成的功課,或者他安排的補習或興趣班。他安排的一切,都命令她照頓得踏踏實實。
幼時記憶中的父親,甚至沒有自己所唾棄的李潤那樣對待女兒時應有的溫柔。
還有一件事情,她一直存在心底。
初三的時候,她因為貪看動畫片荒廢了功課,模擬考試成績不算很理想。但她心裏琢磨,這成績還算過得去,下半學年能夠趕上去。
但父親覺得過不去,甚至擔心她因此考不上已評為市重點的本校高中部。
方竹覺得父親的擔心是多餘的,她一直是十項全能的好學生,父親根本就不了解學校裏的評分製度,隻管看表麵的分數。
最後父親還是用了一個極端的辦法,保她免除所有障礙進了高中。她的名字上了學校的直升名單,她替下的名額是那一年參加市作文大賽拿獎的好友林暖暖的。
這件事情讓她自我愧疚和自我不齒了很久,可又無可奈何。父親為她安排的軌道,她必須不偏不倚地走下去。這是父親的期望,也是母親的期望,她沒有理由,更沒有勇氣來違背。
但是在考大學的時候,她平生頭一回有了想要選擇自己人生道路的欲望。父親是希望她能夠去考軍校或者軍醫大,以便今後在他熟悉的領域為女兒安排好之後的道路。
但方竹不,她填報了師大的新聞係,在讓父親過目之前,就把誌願表交了。交了以後,惴惴不安了很久,不知父親會如何向她發難。然而意外的是,他並沒有多說什麼。
這是她第一次忤逆父親的意思,違背了父親的意願,而父親妥協了。
她第二次忤逆父親,就是同何之軒結婚。她知道這一次父親是絕對不會妥協的,她無疑是挑戰了父親的底線。
其時二十二歲的方竹莫名就有一種叛逆後的揚揚得意,或許是因為母親的去世,讓她心內有一股氣惱無處可泄,便變本加厲地做出自己也沒有辦法完全控製的事情。
這樣的衝動近乎是一種成長——自以為是的成長。這是方竹在很多年後,為自己下的結論。在那個時候,她沒有這麼冷靜的頭腦來分析自已的情緒,判斷自己的道路。
當時的她同何之軒拿了結婚證以後,根本是堅持著不去正式通知父親。
一直到表哥徐斯親自來尋到她,令她直麵這個現實。
徐斯見到她劈頭就罵:“瘋得家都不回了,你可真夠好樣的。”
方竹擰著說:“哪裏是我家?以後歡迎你來我的新家。”
徐斯朝她冷笑,笑她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且一語就中的了:“難道你想讓別人以為你是無家可歸的孩子?”
表哥徐斯口裏的這個“別人”指的是何之軒的父母。
何之軒的母親去世以後,父親又找了個當地的女人結婚,夫妻倆一直沒有再生孩子,家中經濟條件雖然非常一般,但是對獨生子何之軒還是寄予了相當高的厚望。
承載了父親和後母厚望以及親母遺願的何之軒,憑著髙考重新回到生母出生的城市,正該是大刀闊斧劈開一條全新人生之路的時候,方竹闖入了他的生活。
方竹在很久之後也曾想過,自己當時衝動的決定是不是為當時尚年輕的何之軒帶來了百上加斤的負重。但是何之軒從來沒有同她講起過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