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之軒將她母親的相片放在她的床頭櫃上。

母親每日含笑看著方竹。方竹會對著母親的相片默念:“媽媽,我又要他照顧了,好像這幾年我進步得沒有他那麼多,再過一陣我自己單獨過的話,又要個獨立適應的過程了。”

自她經曆過,她深知這個獨立適應的過程有多艱難。

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在何之軒將資料交付警方以後,老莫又同方竹電話溝通過幾回案件進展。

何之軒買的智能手機有聲控功能,他為她全部設置好,用起來很是便利。老莫告訴她:“你的線人阿鳴失蹤了,警方懷疑他的嫌疑很大,阿鳴打工的那家夜總會也被聱方盯著。他們可能還涉嫌販毒。”

方竹並不意外,且異常關心案件的進展。

老莫勸她:“既然已經休息了就好好休息。小何幫你請了三個月的病假。你這手上的傷看起來是得養幾個月才能好利索。?

方竹想,何之軒固然周到,然後對她的亊情樣樣插手,這一下全天下都會誤會他們的關係,他們明明離婚都好幾年了。

為什麼又要重複來時同樣的路?當她已經放棄,他又會給她一線希望,讓她無法輕易放棄。

方竹的矛盾是,自己全憑一副蠻勇去愛,卻從來無法把愛的方向看清楚。這些都是不能宣之於口,甚至不願意去深想的。

她對老莫另擇話題:“這回受這麼重的傷,是我大意了。以前做過比這回更凶險的報道,也沒出這麼大類子,給領導添麻煩了。”

老莫咳嗽幾聲,講:“小方啊,那時候那些亊沒出婁子不一定是運氣好。很多人關心你,你是個聰明人,心裏應該清爽,你經曆的那些亊情、那些危險是誰幫你渡過的。這回你借著養傷好好定定心想想,想想過去,想想將來,想想你的家人,一個人過曰子是很寂寞的,一個寂寞的人就會有缺失的遺憾,表麵上好像逃離了樊籠,但這是一種無所適從的可憐。而且你還讓別人跟你一樣寂寞,一樣有缺失的遺憾,這樣好不好呢?按理說這些話我這個外人是不合適說的,但是年輕人看亊情看不透,前輩提個醒是應該的。你說對吧?

同老莫共亊許多年,向來公亊公辦不同她多講私話的前輩頭一回同她把私話講得這麼透,方竹不是不感激的。她身邊的每個人都是善意地照顧她、提點她、協助她。或許在今次之前,她封閉自我過甚,將這些人說的這些話排斥在內心以外,然後這些日子經曆太多,現時的遭遇和過往的影像碰撞,她生活和工作中的細節,被漸次展現。老莫的話有如微涼的淸風,撇去她心頭的殘土,留下一塊明鏡。

真是三分汗顏、三分心酸和三分惆悵,照得自己無比慚愧。方竹久久不能言語。

老莫沒有要她立刻回答,講完這番話後,說道:“你安心養病,爭取早日回來上班,我們很需要你。”

方竹的眼圈情不自禁就紅起來,她真心實意誠懇地說:“謝謝您。”

原來她的寂寞已經成為她的標簽,人人都能看得晰透無比,唯她不自知,把頭埋入沙子內。

她一直都是傻瓜,如今更缺乏當年的勇氣。

連楊筱光都看出來了。

好友是在她受傷一個月後才打來的電話,小心霣翼問她:“你在哪兒?”

方竹沉默一陣,才說:“你領導家。”

“啊,他新房沒裝修好呢!”

“他的酒店公寓。你們公司福利真好,一個月給他萬把塊在內環線旁邊租房子。”

或許楊筱光發覺方竹心情不鍺,她的語氣也開始活潑起來,開起玩笑:“我們這種改革開放一開始就進來的香港人的公司總歸有—套留住人才的策略嘛!恭喜你們又同居了。你們現在同居多好呀!領導有房有車,還住在內環線旁邊,以後正式的新房子也在世紀公園小資金領區。房子大、空氣好,你們養了小囡直接送到浦東的雙語托兒所,學學English,小朋友往你老爸麵前‘Grandfather’一叫,你老爸什麼氣都能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