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是母親去世後,她隔著電話一邊流淚一邊對父親吼叫:“你怎麼能這樣對媽媽!”

父親說的卻是:“這是你同你老子講話的口氣?”

所以她用了全力來恨這個父親,如此冷,如此硬,並且給自己構造了一個隔絕父女之情的世界。她和李曉一樣愚蠢。

方竹想起曾經問過母親,緣何愛上父親如此冷硬的男人。

母親說:“你爸爸隻是不懂得表達。”

不懂得表達的男人,沒有見妻子最後一麵。在她看來,是全然的失敗,而今再看,她也有與父親一樣的失敗。

父親的手,輕輕揉她的發,她聽到父親無奈的聲音:“傻女,哭個毛。”

父親的手,重新回到了方竹的生命之中,她的渴望從未如今晚這樣蔓延開來。全部的委屈和悔恨化成淚水傾瀉而出,把年少的輕狂拂掃。

方竹捧著父親的掌,把臉貼在他的掌心。

父親說:“回來就好。”

方竹不知伏在父親床頭啜泣了有多久,後來又是如何被何之軒送回公寓,早上醒來的時候,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而昨天發生的一切,好像是做夢。何之軒問她:“今天去不去你爸那邊?他明天就出院了。”

方竹知道已經製止不住自己的渴求:“我去。”

方墨簫的病房裏有客人,表哥徐斯正伴著姑姑、二叔和父親說笑話。

何之軒陪著方竹進門,徐斯笑道:“喲,今天巧,一家人都到齊了。”

方竹在這些年頭一㈣碰上家裏長輩們齊集一堂的情形,她身邊的何之軒隻是淡淡一笑。

長隼們並不排斥何之軒的在場,且他還更為熟練地為在場諸位倒茶切水國,儼然是主人摸樣。方墨簫看著何之軒微笑。

姑姑將方竹拉到病床邊坐下,說:“方竹,很高興在這裏能看見你。”

方竹羞愧。

二叔笑道:“還是女兒在身邊好,有人照顧。”

方墨簫對自家兄弟說道:“哪裏好?養得不知道自己的苦。哼!”一手重重搭在方竹的肩頭。

方竹用眼睛細細打量身邊的父親。

她有多長日子沒有見到他本人了?上一次還是他特地趕去飯店看望她的。她的父親從來沒有拋棄過她,在她背後為她解決了多少問題?

她一直是曉得的,就是不肯去承認。

她望著父親,白天光亮,能讓她看淸父親臉上的滄喿,溝壑分明更甚從前,她心內莫名一慟。

二叔笑道:“你就吹毛求疵。我家兩個小的都在新西蘭,都去了七八年也見不著兩次麵,換你這樣你就知道苦惱了。”

何之軒將熱茶遞到方墨簫手內,他喝了一口熱水,從懷裏聿了表來看時間。方竹看得淸楚,是同表哥一起買的那一塊。父親在表扣上係了一條銀鏈子,方便攜帶。他一下子打開表麵,看一眼時間,再關好,放回懷裏。

她—抬頭,看見表哥在同她眨眼睛。

方墨簫說:“擱在身邊也是操不完的心。”他伸手撫摩著放在枕上的藍色圍巾,方竹的眼微微熱起來。也許許久沒有同父親說過話,她並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往父親身邊靠了一靠,下意識好讓別人知道他們是一對親密父女。

親戚們都體貼,寒暄幾句便告辭,都希望留他們父女二人多些時間私聊。

徐斯離開時問何之軒:“有沒有空抽一支煙?”

何之軒跟著徐斯一塊兒出了病房。

方墨簫說:“他倆如今關係不錯。”

方竹曉得父親指的是什麼。

她從床頭櫃的水果籃裏找了一個蘋果,又找來水果刀,坐在父親身邊削起了蘋果。方墨簫由著她,自顧自看著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