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間,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是一個人。直到有一個人蹲下來,聲音溫和得像是多年前奶奶沏的一壺鐵觀音,嫋嫋的熱氣拂到我的耳邊。
“好了,葉微涼,我借一個肩膀給你吧。”
那並不是江城第一次見到女孩子哭,但是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女孩子哭得那樣悲傷。他說他永遠記得,他二十二歲那年的春天,步行街的盡頭,葉微涼光著腳丫蹲在自己的麵前,狼狽不堪地要把全身最後一絲力氣都用完。
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十分心疼。他仿佛從她身上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光著腳,抱著他最心愛的玩具,卻再也找不到那個愛自己的人,在街頭哭得無法抑製,終於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像個孩子一樣,撒嬌任性有人捧在掌心裏疼。
他將大衣脫下來,披在我的身上,注意到我已經不能走路的腳時,高大的他往地上一蹲。
我什麼話也沒有說,默默接受他大衣的溫度,然後固執得如同一個任性的小孩,噘著嘴巴爬到他的背上。
長長的街燈,拉得我們的影子長長的,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這個我從未想過會有交集的少年,此刻我們的背影交疊,時光交織,悲傷也被密密地縫在一起。
那天,江城背著腳已經腫脹的我,去了他在西郊的秘密居所。
他的秘密居所在一座電梯公寓裏,在進屋前,江城忽然警告我:“葉微涼,你千萬別把自己當個女的,別把我當個男的,否則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好。”
我頓時樂了,原來還可以這樣啊!那以後我跟童橙橙寂寞地過七夕的時候,就可以我把她當男的,然後我們歡歡喜喜地去慶祝了。
江城將沙發上亂丟的報紙和衣服什麼的整理了一番,我披著他的大衣跟個唱大戲的似的站他旁邊,忽然覺得這家夥真是體貼,於是我裝作羞澀地說:“哥們,真不好意思啊,今天得占你的床。”
埋頭整理的江城回頭看了我一眼,嘴角忽然一動,嘿,他樂了。
“整理沙發是因為打算讓你睡這裏。”
嘿,我也樂了。然後我就樂極生悲了。他果然沒把我當個女的啊。
這屋子多好啊,這麼大,平時還空著,不如我跟江城哥哥提個建議,讓他租給我?我們今天好歹也惺惺相惜了一下,他應當不會再仇視我了吧?就算仇視我,我也不用經常在他家在他眼前晃了嘛。
結果,我晃著晃著就晃到了他同樣講究生活品質的洗手間,再然後……
我走到江城麵前,臉紅成番茄,喉嚨口堵死似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回江城把我假想成男人,徹底沒戲了。
江城就這樣好奇地看著我,見我半天沒發出一個音節,隻跟呆子似的杵著,居然樂了,問我:“葉微涼,你被點穴了嗎?”
我張了張嘴,呼出一口氣來,再鼓足勇氣,用異常凝重的語調告訴他:“我來那個了。”
當江城抱著一大堆的衛生巾丟到我的麵前來時,他的臉比我的還紅。不知在哪裏借了十個膽子,我竟然樂嗬嗬地嘲笑了他。
“你臉那麼紅幹嗎,你不是把我當爺們嗎,我這爺們都不害羞,你這爺們害羞啥呢!”
江城臉上的表情凝固,然後臉色由番茄色變為豬肝色,然後他惡狠狠地說:“葉微涼,你的臉皮咋這麼厚呢,你小心我把這些奇怪的東西丟出去,看你怎麼紅著屁股去樓下超市。”
其實,江城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惡毒的人,他不但嘴巴毒,心更毒!
我從洗手間出來,江城已經自顧自地打開筆記本電腦,全神貫注地看新聞了。
我隻能自娛自樂地在他簡約卻不失格調的屋子裏亂晃,然後,我晃到他的書桌前,目光被一張用精致玻璃相框圈著的照片所吸引。
照片上是一個女子的旅遊照片,戴一副墨鏡,約莫三十出頭,前額頭發高高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來,背景也許是北歐國家的建築。女子的衣著簡約大方,雖然隻看出個輪廓,卻可以辨明絕對是個氣質卓越的名門女子。
“哎呀,她是誰?”好奇心害死貓,江城被我的大嗓門驚擾,竟然撲過來搶我手裏的相框,我被嚇了一跳,相冊便落到地上,“哐當”一聲,相框碎裂了。
被這樣一推,我也不小心跌坐在地,狠狠地將手掌摁在了碎玻璃之上,頓時疼得尖叫。
而江城卻狠狠地罵道:“你這個笨蛋。”當我忍住疼痛看他小心翼翼地將照片從碎玻璃裏拿出來,視若珍寶地輕輕地吹幹淨玻璃碴,表情是不容侵犯的神聖時,我便知道,我不小心踏入他的禁地了。
那個女人是誰?看身材不像微竹阿姨啊?可是還有誰,讓他這麼緊張一張照片呢?莫非是微竹阿姨之前略豐滿的照片?嗯!肯定是!
我打心眼裏原諒了他的莽撞。確實,讓人家知道他私藏著繼母的照片,多不好意思,於是我吭哧吭哧地笑著說:“江城,沒事,我都知道。”
江城愣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停了一停,看著我流血的手,忽然就歎了口氣,拿來醫藥箱給我包紮,但他雙手笨拙,弄得我哇哇直叫。
他忽然停下來問我:“葉微涼,你知道什麼啊?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