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一個人,用我的左手右手為我的二十歲幹杯!

而在上次的老座位,我竟然碰到了江城。

那是一個昏暗燈光照射著的角落,紅色桌布不太搭調地放著紫色的花。

有對比才知道,其實我不是很鬱悶,看江城的樣子,比我要鬱悶十幾倍,他一個勁地倒酒,喝酒,目光雖然依舊清冷,卻沒有焦點。

他不會又和家裏的老爹吵架了吧?上次他不就是這樣拚命喝酒嗎?不過,今天他的樣子看起來,吵架的激烈程度應該比上次更甚才是。

我走到他麵前坐下。因為並非周末,酒吧裏的人並不算多,音樂的音量也開得很小。

我想江城是有點兒醉了,一是因為他旁邊有許多空酒瓶,二是他清冷的眸子微微一眯,有些迷茫,那樣的迷茫,是不屬於往日的江城的。我說過,他一直都是“洞若觀火,了然於胸”的清醒模樣。

他平靜地問我:“你怎麼來了?”然後他的目光落在我放在一邊的CD上,嘴角一牽,“DAVY發展勢頭不錯,連我爸都想培養他成我們江家部分產品的形象代言人。”然後他抬頭看著我,意味深長地笑了,“葉微涼,他越好,你們的距離就越遙遠。”

用得著這樣嗎?在二十歲的這天,所有人都潑我冷水,告訴我,我和我很重要的朋友,連做朋友都難。

我知道,貓又現在的身份是杜撰的“貴族”,而我這個“貧民”,如何高攀貴族的朋友圈?對他來說,我更像一枚定時炸彈吧,隨時可能害得他身份露餡。

“你一定很難過吧。來,幹杯。”江城舉起酒杯,眼睛眯得狹長,斑駁的光與影跳躍在他的格子襯衫和臉上。

好吧。幹杯吧。

為江城的不知原因的苦悶幹杯。

其實酒精並非如書上說的“酒入愁腸愁更愁”,它真的管用,它讓你腦袋疼得沒啥時間想那些鬱悶的事,就跟鬱悶的時候把自己打暈的效果差不多。

二十歲的葉微涼跟二十二歲的江城先生坐在小酒吧的角落裏,我聽到有女客人對酒吧侍者喊:“放DAVY的新碟啊!”

於是,貓又帶著憂傷的充滿磁性的聲音,充溢在我們的周圍。

多好啊,這是我們的貓又,即便我們做不了他的朋友又如何,我曾在他最透明純白的時候,聽過他唱過這個世界上最好聽的歌,這就足夠了吧。既然這樣,我做不成明星家屬又如何?

我看著江城一杯接著一杯地喝,琥珀色的酒汁在高腳杯裏停留的時間極短,作為一個餓漢,我實在不能理解飽漢飽暖後的煩惱愁思,我笑他:“江大少爺,你看你煩悶個什麼勁哦,我葉微涼什麼都沒有,好不容易有個人做我的好朋友,結果他跑去當明星了。你呢?你又有錢又帥,你還有啥不滿足的?”

他打了一個帶酒氣的嗝,衝我道:“我長得又帥又有錢,是我的錯嗎?”

我一下子樂了,酒精真是神奇的東西,連江城這樣自負到不需要用嘴巴強調自己的資本的家夥,也能說出這樣死皮賴臉的話來。

見他還用一雙迷離的大眼瞪著我,我隻能舉白旗投降:“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我沒有爛醉,也不是微醺,我隻記得,我扶著喝高了的江城,嚷嚷著要帶他去我每次心情不好就去的河灘。

我還記得,料峭的寒意侵襲穿著本來就單薄的我們,單憑這一股溫熱的酒勁抵禦過去。

我甚至記得,我抬頭在黑暗的天空裏看到三盞孔明燈。

我更加還記得,江城的眼睛在黑暗裏像是兩顆寶石,他問我:“你知道失去一個人,很痛很痛的感覺嗎?”

失去一個人,很痛很痛的感覺,我怎麼會沒有過呢?

九歲那年,媽媽拖著行李箱離開,我抱著她的腿,大聲地哭著求她帶我走,她彎下腰抱了抱我,然後哭著狠狠地掙脫了,她隻說了一句話:“涼涼,保護好自己。”我轉身迎來的,是爸爸砸過來的一個玻璃杯,玻璃杯砸在我的腦袋上,讓我的腦袋足足縫了五針。那種痛,來自身,也來自心。失去她,我如何保護自己?

十三歲的時候,奶奶去世前對我說:“囡囡,好好照顧自己啊。”然後我的手掌心忽然就空了,我拽著小拳頭告訴自己別哭,我怕自己一哭就會崩潰。失去奶奶,我如何好好照顧自己?

十八歲,小又出走的晚上。

後來,貓又悄悄離開的早晨。

我的人生,始終與“失去”二字糾纏不清,我怎麼會不知道,那種很痛很痛,痛到抓住心髒卻發不出呐喊的感覺呢?

在這微微泛著寒意的夜晚,我卻沒能哭出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江城哭,那時候,我固執地以為我理解他,我理解他的愛而不得的絕望,卻不知道,那所有的絕望,都來源於另一個人。

我最後記得的是,江城緊緊地抱住我,他脆弱得像個卸下所有防備的孩子,然後,我感覺到我的額頭上,落下一個溫熱的親吻。

那天晚上,沒有星星。

而我不知道的是,很多年前的這一夜,江城的世界裏最亮的一顆星隕落,至此,他的天空失了顏色。

我們實在是喝了太多的酒了,腦袋發脹到一種境界,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伏在江城的胸前,我“噌”地起來,揉揉還疼得要命的太陽穴,幡然醒悟,我們在河灘邊的草坪上,竟然這樣睡了一夜!或者說,用“昏迷”來形容比較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