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去了媽媽的家。
那是以前我習慣走的一條路,我這才想起,我已經這麼久沒有走過這條路了。二十歲,我真是該長大了,我一直以為,長大以後就可以不需要媽媽,不會想念了。可是這一刻才發現,什麼狗屁長大,我照樣希望像個小孩子一樣任性撒嬌不計後果,依舊渴望有人疼,有人將我捧在掌心,一切變得越來越艱難了。
結束了這些的時候,我猶豫了很久,還是去看看爸爸吧。我知道他住在哪,但是我沒有去過。我是恨他的。恨他毀掉了我的童年,恨他毀掉了我媽媽的人生,恨他賦予父親完全不同的概念,恨他賣掉了奶奶的房子。
但是恨完了,還是有牽掛。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和一群人在屋子外麵搭的小桌子上打著麻將。
他的牌運不濟,脾氣又暴躁,口中罵罵咧咧。
我站在他的後頭,猶豫了很久,還是高聲喊了句:“爸。”
他回過頭,看到身後的我,愣了一下。
“喲,老葉還有這麼乖的閨女哦。”他的牌友起哄道。
他的眼珠子轉了轉,方才站起來,喊旁邊的人替他代一會兒牌,然後走到我的麵前來。
“死丫頭,你去哪裏了?”他沒好氣地問我。
“你把房子賣了,我沒地方住……我……”我說過,我害怕他,在他麵前,我總覺得沒底氣。估摸著是我小時候被打出陰影來了,以至於一聽到他名字就哆嗦個沒完。而這段時間沒哆嗦,誤以為自己不害怕了,所以我過來找罪受了。
“你還怪我是不是?”他瞪大眼睛,用指頭戳我的臉,“死丫頭,我還沒跟你算賬呢,要不是之前我聽人說你之前還把男人帶回家住,我能把那房子賣了嗎?”
“我……”我一邊被他越戳越近的指頭逼得後退,一邊想要解釋,卻被他一句比一句厲害的話給堵了回去。
“死丫頭,你跟你媽媽就一個德行,水性楊花的,我白養你了!”
聽到這樣的話,我頓時就怒了,覺得自己心裏的所有悲憤和委屈戰勝了害怕,我衝他尖叫著:“你憑什麼說我媽媽!我媽媽怎麼水性楊花了,要不是你逼她,她會改嫁嗎?還有,你憑什麼說你白養我了,是奶奶養活我的!你沒資格說這些話!”
我的過激反應讓他愣住了,沒錯,一直以來我都是任勞任怨,任打任罵,在他麵前常常扮演的角色是啞巴,連哭都不會,現在敢跟他強嘴了,這還得了?
就連他那幫唯恐天下不亂的牌友都覺得了不得了,他們起哄道:“老葉啊,你家閨女脾氣挺大啊,像你。”
“老葉啊,憋屈了吧?”
“老葉啊,你這女兒果然是像你媳婦啊!!”
不知道哪句話刺痛了他的神經,或者是好久不見我的眼淚,他一瞪眼,一咬牙,就隨手給了我一個巴掌。
我原本還為自己膽大頂嘴而忐忑不安了一下,這下一被打,頓時豁了出去,衝著他哭著說:“你有本事打死我啊,你當初就不應該生下我,你憑什麼害了我媽的一輩子,還要這樣子對我啊……”
他氣急敗壞地抓起我的頭發,大吼道:“你個死丫頭,簡直反了你了,看我今天不揍死你!”
巴掌要落在我的腦袋上的時候,我的身子忽然被人一拉扯,然後摔入一個懷裏,霎時間,我的鼻涕眼淚也全落進這個懷抱裏。
這是個有淡淡香草味道的懷抱,我仰起頭,看到江城的臉。
江城對著我那仍舊張牙舞爪的爸說:“夠了。”
一句話便讓我爸怔住了,他饒有興致地撓著頭,看著護著我的江城。
“難不成,你就是和這死丫頭同居的那男人?喲,丫頭,有人撐腰了啊。”我爸雙目含著怒火,但也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他那小身板,肯定打不過眼前這個一米八左右的年輕人的,於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決定撤離現場,繼續打他的牌去。
我從江城的懷裏直起身,回想起上一次,他在東湖公園附近撞見我和媽媽的丈夫打架的場景,他還狠狠地教訓了我,頓時委屈極了,眼淚“嘩啦嘩啦”地掉,指著我爸的背影說:“江城,上次跟我打成一團自稱是我爹的那個家夥真不是我爹,看吧,江城,這個打我的、用最難聽的話罵我的,才是我爹。”
江城沉默了許久,拉著我往反方向走,我聽見他歎了口氣,然後問我:“還好嗎?”
我一邊抹幹淨眼淚,一邊扯出一個笑容給江城看:“我沒事我沒事!”
其實我心裏難受極了,誰願意將自己最狼狽的樣子,給自己喜歡的人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