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一日
她的病越來越重,父親似乎知道沒希望了。他昨天曾對我說:“你不要整天坐在家裏,看看就有事情要出來了,你也應當替我幫幫忙。”我聽了他的吩咐,不敢不出去,預備接頭一切,況且又是她的事情。但不知怎麼,我這幾天仿佛失了魂似的,走到街上竟沒了主意,心裏本想向南去,腳卻向北走。唉!
晚上回來的時候,父親恰好出去了。我走到她的床前,隻見她紅光滿麵,神彩奕奕比平時更嬌豔。她含著淚,對我微笑道:“你的心我很知道,就是我也未嚐不愛你,但他是你的父親嗬!”我聽了這話,立刻覺得所有環境都變了。我不敢再躊躇了,我跪在她的麵前,誠摯的說:“我真實的愛你!”她微笑著,用手環住我的脖頸,她火熱的唇,已向我的唇吻合了。這時我不知是欣悅是戰兢,也許這隻是幻夢,但她柔軟的頭發,正覆在我的頰上,她微弱的氣息,一絲絲都打透我的心田,她鬆了手,很安穩的睡下了。她忽對我說:“紅玫瑰呢?”
我陡然想起,自從她病後我早把紅玫瑰忘了——忙忙跑到屋裏一看,紅玫瑰一半殘了,隻剩四五朵,上麵還綴著一兩瓣半焦的花瓣。我覺得這真不是吉兆——明知花草沒有不凋謝的,但不該在她真實愛我時凋謝了嗬!且不管她這幾片殘瓣,也足以使我驕傲,若不是這一束紅玫瑰,那有今天的結果——嗬!好愚鈍的我!不因這一束紅玫瑰她怎麼就會病,或者不幸而至於死嗬……我真傷心,我真慚愧,我的眼淚,都滴在這殘瓣上了。
我將這已殘的紅玫瑰捧到她的床前,她接過來輕輕吻著,落下淚來。這些滴在殘瓣上的,是我的淚痕還是她的淚痕,誰又能分清呢?
從此她不再說話,閉上眼含笑的等著,等那仁慈的上帝來接引她了。今夜父親和我全不曾睡覺,到五點多鍾的時候,她忽睜開眼,向四圍看了看,見我和父親坐在她的旁邊,她長歎了一聲,便斷了氣。
父親走過去,用手在她的鼻孔旁,知道是沒有了呼吸,立時走出來,叫人預備棺木。
我隻覺一陣昏迷,不知什麼時候已躺在自己床上了。
她死得真平靜,不象別的人有許多號哭的煩擾聲。這時天才有一點淡白色的亮光,衣服已經都穿好了。下棺的時候她依舊是含笑,我把那幾瓣紅玫瑰放在她的胸前,然後把棺蓋關上。唉!——多殘酷的刑罰嗬!我隻覺我的心被人剜去了,我的魂立刻出了軀殼,我仿佛看見她在前麵。她坐在一個奇異的球上披著白雲織就的大衣,含笑吻著一束紅玫瑰——便是我給她的那束紅玫瑰,真奇異嗬!……
唉,我現在清醒了!哪有什麼奇異的月球,隻是我回溯從前的夢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