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今夜的化裝,起初真使我震驚。回想他平日的舉動,就有點使人不可測,原來他卻是一個英雄!他那兩撇富有尊嚴意味的假須,襯著他那兩道濃重的劍眉和那一身威武懾人的軍裝,使我不知不覺聯想到拿破侖。——當然誰提到這位曆史上的人物,不但覺得他是一個出沒槍林彈雨中的英雄,同時還覺得他是一個多情的風流角色呢!曹實際上自然比不上拿破侖,但是今夜我卻覺得他全身包涵的是兒女英雄雜糅著的氣概。可是我自己又是誰呢?約瑟芳嗎,不,我不但沒有她那種傾國傾城的容貌;同時我也不能像她那樣死心塌地地在她情人的溫情中生活著。當他請求我允許他作將來的伴侶時,在那俄頃間,我真不明白是遇見了什麼事情!我一顆傷損的心流著血;可是我更須在那舊創痕上加上新的刀傷。這對於我自己是太殘酷了,然而我又沒有明白叫他絕望的勇氣。當然我對於他絕不能說一點愛情都沒有,有時我還真實心實意地愛戀著他,不過不知為什麼,這種的愛情,老像是有多種的色彩,好似是從報恩等等換了出來的,因此有的時候要失掉它偉大的魔力,很清楚地看見愛神的後麵,藏著種種的不和諧。——這些不和諧,有一部分,當然是因為我太野心,我不願和一個已經同別的女人發生過關係的人結合。還有一部分是我處女潔白的心,也已印上了一層濃厚的色彩,這種色彩不是時間所能使它淡退或消滅的;因此無論以後再加上何種的色彩,都遮不住第一次的痕跡。換句話說,我是時時回顧著以往,又怎能對眼前深入呢?唉,天嗬!我這一生究竟應走哪一條路?這個問題可真太複雜了!我似乎是需要熱鬧的生活;但我又似乎覺得對於這個需要熱鬧的可憐更覺傷心。那麼安分守己地做一個平凡的女人吧,賢妻良母也是很不錯的,無奈我的心,又深感著這種生活是不能片刻忍受的。

唉,想起素文屢次警戒我“不要害人”的一句話,我也著實覺得可怕。不過上帝是明白這種的情形;正是我想避免的。而終於不能避免,是誰的罪嗬?!在我卻隻能怪上帝賦與我的個性太頑強了!我不能做一個隻為別人而生活的贅疣;我是尊重“自我”的,哪一天要是失掉“自我”,便無異失掉我的生命。——曹,他也太怪了。他為什麼一定要纏住我呢?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不能給任何人幸福,因為我本身就是個不幸的生物,不幸的人所能影響於別人的,恐怕也隻有不幸罷了!想到這裏,我隻有放下筆向天默祝;我虔誠地希望他,等他事完回來的時候,已經變了一個人就好了!

我看完沁珠昨夜的日記,我的心也在湧起複雜的情調,我不知道怎樣對她開口。當她把日記接過去,卻對我淒然苦笑道:“這不像一出悲劇的描寫嗎……也就是所謂的人生呢!”

“是的!”我隻勉強說了這兩個字,而我的熱情悲緒幾乎搗碎了我方寸的靈台,我禁不住握住她的手黯然地說道:“朋友!好好地掙紮吧;來到世界的舞台上,命定了要演悲劇的角色,那也是無可如何的!但如能操縱這悲劇的戲文如自己的意思,也就聊可自慰了!”

沁珠對於我這幾句話,似乎非常感動,她誠懇地說道:“就是這話了!隻要我不僅是這悲劇中表演的傀儡,而是這悲劇的靈魂,我的生便有了意義!……

我們談到這裏,王媽進來說,沁珠上課的時間快到了,我們便不再說下去。沁珠拿了書包,我們一同出了古廟分途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