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呢,我何嚐不明白他所指的那件事,不過我在醫院所允許他的,正是你所說的是不兌現的希望。——那是一時權宜之計,想不到他現在竟逼我兌起現來;這可真難了,當時我看了他那種熱烈而慘切的神情,心頭忽衝出一股說不出的酸楚,眼淚不由自主地滴了下來。但我不願使他覺察到,所以連忙轉過頭去,裝作看壁上的畫片,努力把淚咽了下去。勉強笑道:‘唉,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過這究竟不是倉卒間所能解決的問題……’
“‘珠,我也知道這事是急不得的。隻要是你應允了我,遲早又有什麼關係?……隻要在我離開你之先,能從你這裏得到一粒定心丸我就心滿意足了。’
“‘那麼現在你已經得到定心丸了,你可以去努力你的事業了。’我說。
“‘不錯,是得到了,我現在心靈裏是充滿了甜美的希望,無論前途的事業是如何繁巨,都難使我皺眉的,唉,偉大的愛,珠,這完全是你的賜予嗬!’
“曹那時真是高興得眉飛色舞,他將我用力的摟在懷中,火熱的唇吻著我的黑發。經過了幾分鍾。他像是從夢裏驚醒,輕輕地放開我,站了起來,露出嚴重的麵顏對我說道:‘現在該談到我自己的事情了,珠,你當然了解我是一個熱血青年。在我們第一次談話時,我已經略略對你表示過,並且我覺得你對於我那種表示很是滿意。但那時我們究竟是初交,所以關於我一切具體的事實,不便向你宣布。……現在好了,我們已達到彼此毫無隔閡的地步,當然我不能再有一件事是瞞著你的,因為有要事發生。我明天早車就走,所以今夜趕來和你告別。’
“我聽完了曹的敘述,不禁向他看了一眼,當然你可猜想到我在這時心情的變化是怎樣劇烈了。——曹有時真有些英雄的氣概……但我同時又覺得我嫁給他,總有些不舒服。我當時呆呆地想著,忽聽曹又問我說道:‘我這一次去早則兩個月回來,遲則三四個月不定。在這個分離的時間,我們當然免不了通信,不過為了避免家庭的注意,我們不妨用個假名字。’他說到這裏,就在我案上的記事小簿子上寫了——長空——兩個字。並抬頭向我說道:‘我還預備送你一個別名呢。’
“‘好吧!你寫出來我看看。’他果然又在小簿子上寫了‘微波’兩個字。我們約定以後通信都用別名。談到這裏,他便同我告別,我送他出去的時候,隻見天空依舊彤雲密布,鵝毛般雪片不斷地飄著;我們冒著風雪走過那所荒寂的院落,就到了大門。我將他送出大門,呆呆地看著他那碩高的身影,在飛絮中漸漸地遠了,遠到看不見時,我才轉身關門進來,那時差不多一點鍾了。王媽早已睡熟。我悄悄地回到房裏,本就想去睡。哪裏曉得種種的思想像轆轤般不住在腦子裏盤旋。遠處的更聲,從寒風密雪裏送了過來,那種有韻律而清脆的音波,把我引到更淒冷的幻夢裏,最後我重新起來,把木炭加了些在那殘的火爐裏。把桌上那盞罩著深綠色罩子的電燈燃著。從正中的抽屜中拿出我的日記本,寫了一陣,心裏才稍覺爽快了……”
我聽沁珠說到這裏,便很想看看她的日記,當我向她請求時,她毫不勉強地答應了。並且替我翻了出來,我見那上麵寫著:
十一月五日,這是怎樣一個意想不到的遭遇呢?!——在今夜風刮得那樣凶猛,好像餓極了的老虎,張著巨大的口,要把從它麵前經過的生物都吞到肚子裏去。同時雪片像扯絮般地落著。這真是一個可怕的夜。人們早都鑽在溫軟的被褥中尋他們甜美的夢去了。而誰相信,在一所古廟似的荒齋中,還有一個飄泊而傷心的女兒,正在演一出表麵歡喜,骨子裏悲愁的戲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