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上什麼意見,不過隨意問問你罷了,你為什麼不直接答複我,反而‘王顧左右而言他’呢!”

她聽了我的話不禁也笑了,並且說:

“我近來隻要遇到心裏煩悶的時候就想喝酒。當那酒精在我冷漠的心頭作祟時,我便倒在床上昏昏睡去。的確別有一種意境!”

“那麼你今天大約又有什麼煩悶的事情嗎?”

“誰說不是呢!等一會兒你到我寄宿舍去,我給你看點東西,你就明白我心裏煩不煩了!”

不久我們便來到那所古廟的寄宿舍裏,王媽替我們開了房門,沁珠把那包零食叫她裝在碟子裏;擺在那張圓形的藤桌上。並替我們斟了兩玻璃杯的酒。沁珠端起滿溢紅汁的杯子叫道:“來,好朋友,祝你快活!”我也將酒杯高舉道:“好,祝你康健和幸運!”我們彼此一笑把一杯酒都喝幹了!王媽站在旁邊不住地阻攔道:“喂,兩位先生,慢些喝吧,急酒容易醉人的!”沁珠說:“不要緊,這個酒不容易醉,再替我們斟上兩杯吧!”王媽把酒瓶舉起來看看道:“沒有多少了,留著回頭喝吧!”我這時已有些醉意,因道:“好吧,你就替我們收起來!”沁珠笑對王媽道:“唉,我哪裏就醉死了,你嚇得我那樣,好吧,不便辜負你一片好心,你把這些東西都收了去吧!”

王媽笑著把殘肴收拾開去,她走後我就問沁珠道:“你要給我看點東西,究竟是些什麼?”

她說:“別忙!就給你看!”一麵從抽屜裏拿出一隻小盒子和一個絹包,她指著那個小盒子道:“這是曹由香港寄給我的一對‘象牙戒指’,這另一包是他最近給我的信。”她說著將絹包解開,特別找出一個緋紅色的洋信套,抽出裏麵淺綠色的信箋,在那折縫中拿出幾張鮮紅色而題了鉛粉字的紅葉,此外又從信套裏倒出五顆生長南國的紅豆來。這一堆刺人神經的東西,使我不知不覺沉入迷離的幻想裏去。自然那些過去的故事:如古代的宮女由禦河裏飄出傳情的紅葉呀;又是什麼紅豆寄相思的豔跡呀;我在這些幻想裏呆住了。直到沁珠把那盒子打開拿出那對純白而雕飾細致的“象牙戒指”來,才使我恢複了知覺。她自己套了一隻在右手的中指上。同時又拉過我的手來,也替我戴了一隻,微微地笑道:“從來沒看見人戴這種的戒指,這可算是很特別的是不是?”

我說:“物以罕為貴……況且千裏寄鵝毛,物輕人意重,不過我不應當無故分惠,還是你收起來吧!”

“呸,我要兩隻做什麼?這東西隻不過是個玩意罷了,有什麼希奇!”她說著臉上似乎有些不高興。我不敢再去撩撥她。因說:“好了,我不同你開玩笑了,把那紅葉拿來我看看吧。”她將紅葉遞給我,共是三張,每張上麵都題了詩句,第一張上寫的是:“紅的葉,紅的心,燃燒著我的愛情!”旁邊另有一行是:“寄贈千裏外的微波——長空”第二張上麵是題的一句舊詞:“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口先成淚。”第三張上題的是唐人王昌齡的《從軍行》“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

我看過這三張紅葉不禁歎道:“曹外表看來很豪爽,想不到他竟多情如此,我想你們還是想個積極的辦法吧!”

“什麼積極的辦法呀?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根本上就用不著辦法!”

“總而言之,人各有心,我也猜不透你,不過據我的推測,你們絕不能就這樣不冷不熱維持下去的。”沁珠聽了我這話,也點點頭道:“我有時也這樣想,不過我總希望有一天不解決而解決就好了。”

“他近來寫給你的信還是那種熱烈的追求嗎?”

“自然是的,不過素文,你相信嗎?人類的欲望,是越壓製也越猖狂。一個男人追求一個女人,也是越得不到手越熱烈。所以要是拿這種的熱烈作為愛的保障,也許有的時候是要上當的。……並且這還不算什麼,最根本的理由——我之所以始終不能如曹所願,是在我倆中間,還不曾掃盡一切的雲翳,明白點說,就是曹,他還不是我理想中的人物。”

“關於這一點你曾經對他表示過嗎?”

“當然表示過,但他是特別固執,他說:‘珠請相信我,我雖然有許多缺點,然而隻要是在可能的範圍中,我一定把它改好。’……你想碰到這樣罕有人物又有什麼辦法?”

“真的,像這樣死不放手的怪人也少有!”

“看吧,最終不過是一出略帶灰色的滑稽劇罷了……在今日的世界,男人或女人在求愛的時候,往往拿‘死’作後盾,說起來不是很嚴重嗎?不過真為情而死,我還未曾見過一個呢?……”

“你真是一個絕對懷疑派!”

沁珠聽了我這句話,她不禁黯然地長歎了一聲,無精打采地躺到床上去。

這時微弱的太陽光,正射在水綠色的窗紗上,反光映在那一疊美麗的信封上,我不由得便伸手把那些信抽出來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