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賀接到上朝的通知後不由得心慌意亂起來。宮裏的生活習慣還沒有適應,又要他上朝理事,他真不知道在朝廷上麵對文武百官應該說什麼、幹什麼?
當皇帝和他在昌邑當諸侯王大不一樣,事事處處都受到限製。吃飯有規定的時間,不到點不能吃。哪像他在昌邑王宮裏,想吃什麼,什麼時候想吃,隨手就可拿來,甚至可以親手去做,自己做出來的飯食既可口又不限量。入宮後的第一頓飯他就沒有吃飽。禦膳太監限製他這道菜隻能吃一口,那道菜不能多吃。有的菜他覺得不好吃,禦膳太監卻要他吃;有的菜他覺得好吃,太監又說那菜不能多吃。直到撤宴,他還像什麼也沒有吃似的。半夜醒來,肚子餓得咕咕叫。還有那嚴格的上朝禮節,禮賓司讓他演練了一次又一次,走錯一步,就讓他重來,拿捏得渾身都累出了汗。高深沉悶的宮殿又壓得他透不過氣,他想出去轉轉,宮衛們擋駕說,皇帝不能隨便外出,出了事末將們擔當不起。想起在昌邑國的那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王子生活,他後悔當了這個皇帝。
催王見駕的鍾聲,執事太監的“聖駕上朝了……”的傳呼聲,陡然而起的鼓樂聲讓劉賀更加不知所措。他何曾經曆過這種煩瑣的禮儀和嚴格的登殿程序。在昌邑國他如果不想理事,隻要袍袖一揮,王公大臣們就心領神會,退出了王宮。可是,今天他不敢。這裏不是昌邑國,而是大漢的京城;他也不是那個獨居東海一隅的小王子,而是大漢王朝的皇帝。等待他的也不再是昌邑國的那些僚屬腐臣、狐朋狗友,而是三公閣老、重臣將勳。他不想上朝,還必須得上朝去,好像和誰賭氣似的,一甩袖袍,一個人走了出去,把伺候和跟隨他的太監宮女拋在後麵。
“皇上慢走!”高昂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了上來。
未央宮前殿巍然威嚴,執槍挺戟站著的禁軍衛士更是嚴峻凜然,使劉賀心驚膽戰望而卻步。
“皇上,大臣們都在上麵等待著朝見陛下!”高昂委婉地催促劉賀。
劉賀不得不登上那自下而上一眼看不到頭的台階。鼓樂聲有節奏地吹打起來,劉賀抬左腳怕踏錯了鼓點,邁右腿又怕壞了宮裏的規矩,慌亂中雙足偏偏又被袞袞的華服纏住,打了個趔趄。如果不是高昂扶住,就被絆倒在地,鬧出一場笑話。朝王見駕的威嚴本來是顯示皇帝君臨天下的聲靈赫濯,但對劉賀來說,卻是一種巨大的折磨。在那一刻,他真想拂袖回去。
高昂發現皇上的袍角被絆住了,慌忙跪在地上解開。劉賀這才邁開步,在兩旁四排文武大臣的眾目睽睽之下,低著頭彎著腰吃力地往上麵爬去。他感到兩旁的文武大臣都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唯有他像一個誠惶誠恐的臣子。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上了多少台階,終於走過那半裏長的迎駕隊伍登上了金鑾寶殿,坐進了九龍寶座。隨著一陣海浪般的三呼萬歲聲,三公九卿、宰執百僚、文臣武將都俯伏在地。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麼威嚴的宮殿,第一次坐在高高的禦座上,第一次接受百官朝賀。盡管也想擺出一副至高無上的架勢,還是沒有擺脫長期養成的那種流氣、猴氣和酸氣。他左顧右盼,東張西望。當他俯視滿殿的文武大臣像一群螞蟻一樣俯伏在地時,才意識到自己是個至高無上的皇帝。頓時有了自信,有了勇氣。他翹起黃胡子,揮著袖袍說了聲:“罷了!”
“罷了”是什麼意思?朝臣們誰也不理解這句話的動作含意,有人還把“罷了”誤聽為“罷朝”,爬起身想走,發現同僚們紋絲不動,不得不又俯伏在地。
“罷了”是劉賀在昌邑國王宮接受臣僚們請安時的習慣用語,也就是“不用了”的意思。龔遂提醒劉賀:“皇上應該說平身。”劉賀恍悟,慌忙改口說:“愛卿們平身。”大臣們這才站起身,井然有序地站在殿下等待著皇帝發號施令。
此時,籠罩在劉賀心裏的恐懼感和畏縮感已經被雄踞天下、傲視蒼穹的君主威嚴代之,他開始藐視這些宰執百僚,他們和昌邑國的那些臣僚沒有兩樣,都是他的臣民。在臣民麵前,他沒有不敢說不敢幹的事。他挺了挺身子說:“朕入繼大統,靠眾卿相助。朕知恩圖報,全朝文武都有封賞。”
新主登基,大封功臣,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大家屏聲靜氣地等待著。
劉賀卻說:“你們都是親王的親王,侯爺的侯爺,朕從昌邑國帶來的重臣在朝廷卻沒有官位,沒有官位便名不正言不順,難以站立朝綱。所以,朕頒詔封昌邑國宰相安樂為長樂宮衛尉,郎中令龔遂為未央宮衛尉,禁衛官王吉為宮廷尚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