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倒影(二)(1 / 3)

路傑出來,一個戰士悄悄告訴她,王敏敏中暑是裝的。路傑一驚,問她怎麼知道的,戰士說,王敏敏出操前她就講了,王敏敏說,閱兵訓練很辛苦,調節調節情緒。路傑讓戰士別再對別人說這事。

這時,路傑的手機響了。路傑心裏一急跳,想,一定是述文的電話,路傑腦中滑過要不要去見述文的想法。路傑打開手機的手都些微有些抖,她對自己的狀態很不滿意,拿著手機在窗前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把手機放到耳朵上。

“路傑,晚上我在‘北極雪’老位置等你。”

“述文,我,”

“路傑,你別說了,我不管你來不來,我會等到‘北極雪’關門。對不起。”

述文沒等路傑說話就收了電話。路傑長久地看著窗外,耳朵旁一直響著述文那句話“我不管你來不來我會等到‘北極雪’關門”,她心裏湧上了一股綿長的隱痛夾雜著一絲細細地幸福的幸福泉水。

這時,小林叫連長接電話。電話是丈夫打來的。看來快下班了。每天這時丈夫總要打電話來,而且是躲在“保密室”打來的,周圍肯定沒人。這裏如果有人監聽電話,一定能聽到許多精彩的私房話。丈夫總是說真想你,路傑總回答你又犯病了,答完便格格地笑。那時路傑總是很高興的。真的想你,丈夫便說得更認真更動情。路傑便止住笑,說我也是。但是今天路傑卻沒有往日的那種迫切和熱情,盡管依然還是那些話,路傑卻沒有了那些話應該有的一切。早點回家好嗎?丈夫說。路傑急急地說不行不行,晚上還要排節目,還要和戰友碰個頭。丈夫馬上就不高興了,話說得又急又粗。按往常路傑馬上會勸說,聲音很親很柔,例如說,你這樣怎麼行?結婚後你又寫過多少東西,整天陷在情愛裏,感情太烈了,會燒傷人的。聽話,好好寫點東西,給我寫幾首詩也行,我就喜歡“臨走的那一夜,白熾燈也變得灼手燙人”那樣的詩,好好寫,我回來好好親你,等待,但今天路傑卻說不出一句那樣的話。我要吃飯去了,路傑說。丈夫沒說什麼,電話掛了。

以往打完這個電話,路傑心裏總是特別特別舒暢,幸福感一陣一陣衝擊她的心。那時路傑總是想,丈夫真好,浪漫而多情,感情像一口泉,怎麼也噴不完。便想到許多丈夫的好,每天見麵和分別都要親吻,上班間隙還插空打電話,還常給她寫灼烈的愛情詩。有時,出其不意地從背後拿出一束鮮花或一枚漂亮的胸針或頭釵,或一本精裝書,或一套時裝。路傑高興地呀地驚叫。丈夫會告訴她這是他們認識的日子,這是他們第一次結合的日子,這是他們第一次吵架的日子等等。有時下班回來,桌上已擺好一桌她喜愛的菜,丈夫把她輕輕抱起,說,你的生日。有時上街回來,丈夫把她橫抱起,從一樓抱到四樓家裏,然後做許多愛情遊戲。有時,晚上,丈夫和她出去,到他們初戀時呆過的地方,重溫那時的夢。這時,丈夫會比初戀更熱烈的吻她,使她和初戀一樣渾身酥軟。結婚幾年了,還會有這種渾身酥軟的感覺她感到珍貴,更覺不可思議。因為她問過幾個好朋友,她們都說沒有。丈夫說:愛情要不斷創造更新,否則婚姻就是墳墓了。路傑感到很滿足。她想,她比西方電影中那些墜落愛河裏的姑娘還幸福,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今天,路傑卻平靜得像一泓秋水,丈夫的所有浪漫和熱烈的愛情,路傑一點也沒想起來。倒隱隱約約產生對丈夫的不滿:丈夫到現在還沒向她提起她的生日呢?這時路傑做出了一個鄭重的決定:若在她去赴述文的約會前若丈夫想起了她的生日,那她就不去赴約。這時,路傑心裏湧出了一些對丈夫的不滿,因為她居然沒想到她的生日,而一個外人卻想到了!

吃過晚飯,電話台的戰士陸陸續續到大操場散步去。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規定的,散步隻能在操場,不能到別的地方去。路傑當新兵時就已是這個規矩。路傑當幹部後才意識到,這個規定的創立者多英明啊!尤其像現在的女兵那麼活,戀愛潮又衝擊著部隊,若允許她們自由散步,那事情就不可預測了。路傑當連長後,有戰士向她提議,能否改改規定,戰士們很想到海邊去看看大海,大操場到海邊隻有十分鍾的路。路傑曾猶豫過。有許多戰士當了四年兵,海邊還沒去過幾次,但最終路傑還是沒有破例。路傑說,以後組織大家一起去,找個黨團活動時間。路傑說她當兵十多年了,海邊也沒去過幾次。

每天晚飯後半小時的散步,是戰士們最愉快的時候,王敏敏稱之為放風。有時,王敏敏會在大操場上使勁的大叫,惡作劇似的,引來操場上男兵女兵們的哄笑。為這,路傑把王敏敏狠狠訓了一頓。

吃過飯,路傑和呂芳也去大操場散步。路傑總要注意幾個外麵關係多的戰士,像王敏敏,這時候是最容易悄悄開溜和人約會的。路傑和呂芳邊走邊聊著。呂芳說,連長,我現在總感到不順,憋得慌,什麼事都倒過來的,活著緊張。路傑說,你剛來,剛從學校畢業,過幾年就會覺得順了。那時,你就成熟了。路傑衝呂芳笑笑,心裏卻有些酸。呂芳剛從學校出來,充滿朝氣,幹勁十足,可卻常挨訓。而另兩個排長,整天忙於戀愛、家庭,連裏事情很少過問,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幹部評議時都受到表揚。呂芳,你以後得注意平緩,不能太衝,尤其是對上麵,路傑說。路傑忽然發現大操場上沒有王敏敏了,心裏一跳。怎麼一眨眼不見了。路傑又注意看另幾個女兵,都在,心鬆了下來。一會兒,路傑看到王敏敏在一顆樹下站著,才徹底放心。路傑覺得好笑,自己成了克格勃了。路傑有時覺得,部隊對待戰士的感情問題真的很殘酷,解放軍紀律條例規定:戰士不準談戀愛。可戰士這個年齡正是最需要感情最需要談戀愛的時候!路傑想,她就是殘酷的執行者。

操場上有男兵在踢足球,不時吆喝著,很玩命。一個男兵作一個飛鏟動作,把另一個男兵鏟倒在地。在女兵麵前,男兵是很勇敢的。上次王敏敏曾讓一個男兵去修理另一個男兵,結果兩個男兵大打出手,王敏敏差點挨個處分。

忽然一隻球飛向正在跑道上一個散步的女兵,砸在她手臂上。女兵臉一紅,低頭急步走開。這女兵是上海人,今年剛入伍,長得很清秀。顯然,男兵們是有意在捉弄她。呂芳不樂意了,衝男兵們說道:

“你們怎麼這麼不要臉?在家是不是對你媽也這樣?”

男兵們“噢”地起哄,說來了個程咬金。一個男兵還把球往呂芳踢過來。路傑火了,說:

“你們怎麼這樣蠻橫?踢傷了怎麼辦?”

“噢!一號說話嘍!”

男兵們又起哄。路傑被男兵們評為一號已經有年頭了。男兵們常給女兵起外號,什麼“痰盂”,什麼“油桶”、“皮蛋”,都是從臉長得像什麼或身體像什麼叫的。路傑說:

“你們不要油腔滑調,你們以後還打不打電話?”

一個姓董的男兵馬上過來,他和路傑是老鄉,見路傑生氣,馬上過來打圓場:

“連長,你別生氣,剛才那球不是有意的,是我踢的,對不起,對不起。”

回到連裏,路傑就叫排節目的人在夥房集合,一起討論五四大團日活動節目。王敏敏沒來。路傑臉上有些不快。呂芳說了許多話,談了對這台節目的構思,舞蹈的框架,編舞的大致方向。呂芳在小學、中學期間業餘都受過上海市少年宮舞蹈教師的訓練,很有點專業舞蹈演員的味道。

“呂芳,這次的節目要徹底脫離過去節目的痕跡。大家都想想,群策群力,創作幾個有影響的節目。”

大家便七嘴八舌說了一陣。

這時路傑的手機響了,路傑知道一定是述文的,但路傑又想或許是丈夫想起了她的生日打過來的,這樣想的時候她心裏跳動著失望和希冀兩隻小兔子。路傑懷著這兩隻小兔子打開手機。一股強烈的失望情緒彌漫在路傑的心裏:路傑沒有接到結婚才二年的丈夫的生日祝賀電話,而是接到一個外人的生日約會電話。就在這一刻,路傑決定晚上去赴述文的約會。

“連長,你回去吧,這裏我們自己安排。”

路傑回到連裏,坐在那兒,揉著發酸的兩腳腕,想著近月連裏的工作,想著王敏敏那幾個重點兵,心和腦子都覺得非常累非常累。她現在多麼希望丈夫在身邊,給她按摩頭上的穴位,讓她輕鬆輕鬆。丈夫現在已成她的專業按摩師,按摩的水平越來越高。每次按摩完她身心的疲勞就會徹底消失,輕鬆極了。她什麼時候才可以輕鬆呢。快了,等段時間指導員和副連長都上班就好了。

高一是個多麼好多麼稱職的丈夫啊!路傑想著丈夫的好心裏這樣感歎著。可是,就因為丈夫沒有想起她的生日而是被一個外人想著了,路傑馬上在心裏產生了強烈的失落。路傑忽然覺得婚姻或者說感情是個多麼脆弱的東西啊!

忽然,路傑想起下午還沒去訓練科,張參謀一定等急了。路傑心想又要挨訓了。機關這幫老爺參謀,整天隻知道訓人。她想起今天正好是張參謀值班。路傑和張參謀比較熟,有話好說,穿上鞋就去了。

通信值班室在一號樓,一號樓路傑是很少去的,她走進去都有點不自在。將軍們都在裏麵辦公,好在晚上他們不在。張參謀見她進來,從座上站起,請路傑坐,很客氣。路傑有些意外。張參謀驚訝地說:

“路傑,你怎麼瘦成這樣?”

“成天頂著幹能不瘦嗎?”

“你是夠苦的,你怎麼不要小孩呢?有小孩你也可以休息了。”

“領導不許要啊!”路傑笑著說。

上次通信處長很認真地對路傑說,近一年不準懷孕。否則連裏隻有一個幹部,不安全。路傑很聽話,可副連長卻肚子鼓起來了,把處長氣得臉都歪了。

“你也要注意休息。”

“可工作總得要有人幹呀。”

張參謀無語。

“好了,言歸正傳,海軍競賽可得重視,處裏把這次競賽任務交給我負責,以後多聯係,我也會常去的。這是競賽規則,你拿去好好看看,吃透精神。”

“你放心張參謀。前兩天,我們就開始訓練了。每年這時,我們都搞訓練。”

張參謀瞪大眼,說太好了。

這時,小林進來,表情緊張:

“連長,參謀長讓你馬上到他辦公室去。”

路傑心裏咯噔一下,手猛地變涼,心想出事了,終於出事了。告別了張參謀,路傑直奔二樓參謀長辦公室。

路傑在門口停了一會兒,她心裏緊張,這是進將軍的辦公室!路傑的心突突地跳。她不像別的幹部,經常和首長有來往。她卻從來不去,除了工作之外,她和上級沒有什麼來往。路傑穩住神,喊報告。參謀長說進來。路傑推門進去,怯怯地叫了一聲首長。參謀長說,小羅請坐,取下眼鏡往椅背上一靠。路傑緊張地坐在沙發上。

“小羅,你得把部隊管好,女兵出事可是通天的。剛才,我在三號門口看見王敏敏和一個男兵在一起,晚上在一起,總不是件好事,有什麼事不能放在白天講呢?這很不好,最近我看到好幾次女兵晚上出去。要管嚴點,我也不把你們處長叫來,否則,處長肯定要訓你。”

路傑有些感動,她真想訴訴苦,可沒說。

“你們連目前能工作的幹部很少,你的擔子更重了,你更要加緊工作,你們女兵連我是很重視的,好了,你回去吧。”

路傑站起,向將軍敬禮。

路傑氣得急步往連裏趕。王敏敏啊王敏敏,為你我得操多少心啊。路傑剛到連門口,王敏敏也從另一方向走來。路傑看到怒火攻心:

“你不好好休息到三號門幹什麼去了?”

路傑嚴厲地責問。

王敏敏很惶恐,眼睛怯懼地盯住路傑。

“把書還給別人。”

“別人是誰?”

“一個男兵。”

“是不是那個?”

“是,我告訴他不再和他來往了。”

路傑表情鬆了下來:

“他同意嗎?”

王敏敏猶豫了一下說:

“他不同意。”

“那你告訴我他是哪個單位的,叫什麼,我和他領導說。”

“不不,”王敏敏急切地說:“連長,我會處理好的。”

王敏敏的語調很輕,頭低著。

路傑看著王敏敏良久,又說:

“敏敏,機房的門油漆剛刷,你為什麼踢門?”

“連長,我不是故意的,我用手推,粘了一手油漆,就用腳了。”

王敏敏的聲音越來越低了。

“敏敏,你人挺聰明,又漂亮,心眼也不壞,為什麼就不能改改你的稀拉,嬌氣,什麼都無所謂的毛病?你還要我操多少心呢?你是個老兵了,應該有一個老兵的樣子。你們都說我老,讓我注意休息,可你這樣我能休息好嗎?我現在每天睡覺都睡不踏實,我能不老嗎?哎!”

“連長,對不起。”

“剛才基地參謀長把我叫去了。”路傑盯住王敏敏,“是為你的事,希望你不要讓我再為難了。”

“連長,你放心,我一定。”

“敏敏,你真的不願為連裏做點事?你的文藝基礎這麼好,參加演出好嗎?”

王敏敏點點頭。路傑剛想問中暑的事,又想算了,讓她自己說。她問了王敏敏的身體情況後,讓她好好休息,就讓王敏敏走了。

路傑到辦公室沒坐上二十分鍾,處長來了,進門就訓道:

“路傑,你這個連長還想不想幹?!不想幹打轉業報告!”

原來是總部的首長正好路過基地,要一個長途,等了十分鍾,值機員出來時沒有用假嗓子,而是大聲說不空。首長一個電話要司令員,司令員叫處長跑步去見他。處長被司令員足足訓了十分鍾,從二十八大隊線路老是不通到程控交換機老是調試不好到現在的值機員態度不好等全拎了一遍,處長立正站在那兒,冷汗直冒。處長被訓得一肚子火,直奔路傑這兒把滿腹的火噴了出來。

“你隻知道要錢,可你部隊是怎麼抓的?!”

路傑被訓得心裏極難受,忽然鼻子一酸,眼淚在眶內打轉。她想,晚上八點半時電話多你處長不是不知道,自己挨了訓就來訓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