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來後為“尼姑庵”寫的連歌，由她譜曲。每次集體活動前，總是要唱一遍“尼姑庵”之歌。已經唱了三年多了……今天“藝術講座”我給大家講一課，“文藝複興時期的文學。”他那張臉變得更帥了。首先我們要搞清楚什麼叫“文藝複興”。在十四至十六世紀歐洲許多國家先後發生了文化和思想上的革命運動。這個時期古希臘，古羅馬文化重新受到重視。因而稱這個時期為“文化複興”時期……她似乎聽到一聲起立。她定住神，政委已拿出文件開始宣讀：
19××團政幹令字014號
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第七艦隊通信團命令
奉第七艦隊司令部參謀長19××017號命令：
任命魯平為第七艦隊通信團三連連長兼政治指導員。
免去原第七艦隊通信團三連政治指導員陳影職務。
團長××
政治委員××
騷動。電視室嗡嗡作響，姑娘們麵麵相覷，臉上劃滿狐疑和意外的表情。她顱內象被人用氣筒猛地灌了氣，她頭發暈，一種極強的失落感傾刻把她壓倒。她的心感到酸痛，淚腺開始膨脹起來，她使勁打住。她忽然想起了那些謠言，關於她和他，頭低到脖子裏去。他若轉業，她什麼都完了。她剛建立起一點生活的信心立刻會象一堆小篝火被一陣雷雨澆滅掉一樣。淚腺又一次向她衝擊，她幾乎被打垮。……你別再哭了，能和我講嗎？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了，巴黎的那個人不值得留戀的。如果一個人不會忘卻應該忘卻的一切，那他會負重累累，難以邁步。過去的任何創傷都可以在以後的美好生活中得到治愈，隻要我還在這裏，隻要我和你交往下去，我一定會幫助你的。我不會看不起你，連裏每一個戰士我都看得起……
“同誌們，我要走了，”他笑了，眼裏亮晶晶的，“你們以後要自重、自愛，好好工作，好好學習，祝大家進步……”他打住，她感到兩行淚溫暖地流過他的麵頰……後來她聽到一條新聞：團常委規定，今後沒有結婚的幹部不能到電話台當指導員……
那是個月明星稀的夜晚，銀灰色的月光照下來清涼溫馨。夜風吹拂，使人從骨頭縫裏發酥，就象喝了陳釀美酒一樣。宿舍背後的山上，三道眉草鵐和黃腰柳鶯爭相鳴唱，歌聲婉轉，給寂靜的夜晚增添色彩。她站在宿舍走廊的窗前。已經熄燈了，但她沒睡。她注視他。她從心底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萌發出一種激情，一股今後要好好工作，努力奮鬥去創造美好生活的激情在心裏蓬蓬勃勃地翻湧起來。但中午一走進飯堂，她沒看到他。她被焦慮折磨得無法忍受，好幾次想敲開他宿舍的門，最後都作罷。天黑下來時他出來，在宿舍樓前的空地上來回踱步。時間很快地向前流去。欲望終於把她打敗，她走下樓去……身體是第一可寶貴的，要相信未來，你不是常對我們說嗎？
月亮很亮很亮，夜空純淨得沒有一絲雲翳……
車在烏魯木齊路停住。這是小芳的家，樹蔭遮蔽，路燈灰蒙，環境很優雅。
“人接到了沒有？”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
“媽媽，接到了。”小芳興奮的說。
“阿姨，你好。”她微笑著說。
“喲，肩章一戴，張英姑娘越長越漂亮了。”
“阿姨，看你說的。”
她們呼隆一起走進小芳的臥室。
“啊，小芳，你的臥室真棒啊！”林玲咚地倒進沙發。
“向前幫個忙。先來杯雀巢，把杯子拿出來。張英，你先洗把臉。小明，你給張英削個蘋果。”
“雀巢咖啡，味道好極了。”
“噯，我走後‘尼姑庵’的情況怎樣？”
“沒多久，指導員調走了，指導員走後，周末舞會立即被取消了。大搜捕越來越厲害。”
“女巴頓又開始拆看我們的信了，小明寫來的信成了公開的情書。”
“咳，說這些幹什麼？反正已經走了，跳舞怎麼樣？”
“好！”
“來，把沙發移開。小明你和張英跳。”
“不不，我先休息一下，你們先跳。”
立刻從音箱裏傳出了瓦爾托伊費爾的《溜冰園舞曲》。她靠在沙發上，默然地看著他們在跳，欣賞著瓦爾托伊費爾這位“法國園舞曲之王”的代表作。序曲中園號奏出徐緩旋律，使人聯想到戶外冬天的景色。轉為圓舞曲速度之後，出現第一圓舞曲主題。她微閉上眼睛輕輕地哼了起來。
殘陽如血，西邊一片耀眼的金紅。她心裏一塊石頭落地。他留給她一個相當不錯的印象。他那句克羅齊是意大利的驕傲的話動搖了她輕視綠色島上軍官的看法。綠色島上的幹部並不是都象女巴頓那樣對戰士嚴格管理到連通信都要監看，把魯本斯的名畫當成黃色圖片要堅決銷毀，憤怒地遣責輕音樂是靡靡之音想摧毀我戰士的意誌以至給迷上靡靡之音私自參加俱樂部舞會的林玲團內警告處分，一次又一次在尼姑庵進行嚴格的大搜捕以保持尼姑庵的純淨，表現出對軍隊十二萬分的忠誠和負責。
“你還喜歡看什麼書？”
他的微笑和藹可親，象早上那一抹太陽照著青油油的小草上透明的露珠一樣。
“我喜歡看文學書。”她輕聲說。
“這很好，業餘時間多看點書能提高自己。但千萬不能影響工作，工作是第一位的。”
她心裏流進一股清泉，湧湧翻騰。
“喲，指導員，你駕到了，光臨寒舍真是難得喲。”孫軍在門口叫了起來。
“指導員來了，請您吃葡萄幹。”小芳滿臉色彩。
“剛一來，你這就拍上了，也不管我們這幫患難弟兄了。”孫軍說著猛抓一把葡萄幹。
“你少抓點！”她大叫。“你那袋果脯呢？”
“有東西的拿出來啊，指導員第一次來好好招待招待。”
立刻，豐富的食品擺在桌上。
“你們的津貼費夠嗎？”
“不——夠，我媽每月給我寄五十。”
“不是不讓寄錢嗎？”
“信裏寄唄！哎，指導員你可別賣了我。”
他笑笑。
“你吃呀，指導員。”
“我不吃零食。我說姑娘們聽我幾句怎樣，吃零食對胃不好，向家裏要錢更不好，會使自己有一種依賴感。我們當兵了，應該有一種自立的習慣，另外……”他打住了，神秘地掃了一眼大家。“一個姑娘太喜歡吃零食會失去魅力的喲，小夥子是不會喜歡這樣的姑娘的。”
“噢！……”大家哄了起來，她隻是微微裂了一下嘴。
“你們別笑，作為年輕人要時刻注意自己的修養。修養，可不是一朝一夕能養成的。修養是長年累月地不斷學習，不斷地思考，不斷反省的結果。象張英這樣，長期堅持學習那就會進步，就會有修養。如果你小芳經常注意自己的言行，說話時注意自己的神態、語調，不要盛氣淩人，不要出髒話，尤其是在機上，別人罵你時，你也能忍耐，而不去和用戶對罵，那你的修養就提高了。象你們平時出去，遇事遇人，處理穩妥，端莊有禮，那讓人感覺就很有修養。就是平時走路，也體現一個人的修養，要自然。軍人的步伐是最標準，最自然，也是最美的……”
“呀，指導員，你讓我們平時走路，手臂也甩那麼高？”向前瞪大眼睛。
“當然啦，也不能那麼機械，自然為美。我給你們一句忠告，每天堅持看點書，當然不是去看那種武俠小說、偵探小說，多思考，隻要堅持數年，你們的修養一定會提高，一定會更具有魅力。”
“噢……”大家又哄了起來。她也笑了。
“指導員，你瞧，我們這身衣服會有魅力嗎？”孫軍抖著衣襟問。
“服裝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人的修養、氣韻、神態、作風。你們平時的工作作風、生活作風，都體現出你們的魅力。況且，軍裝整齊化也是一種美呀。”
“指導員，我們打升級吧！”
“真對不起，我不會。”他滿臉窘迫。
“向前，打什麼牌呀。”張英說。向前再沒吱聲。
“噯，指導員，您老人家有沒有對象？”孫軍貧著嘴問。
“你看呢？”
“要你說，一定要說實話。”小芳來勁了。
你停了一會兒，從上衣口袋裏拿出工作證。“有，給大家看看。”
“夠意思，指導員。”孫軍諢叫。
大家都圍攏過來。
“呀，指導員，怎麼這麼難看呀。”小芳脫口而出，伸了伸舌頭，尷尬地看看他。
“難看嗎？我看挺好嘛，她皮膚都白，比你們都白。”
“噢……”
“好了，好了，問大家一個問題。你們到部隊來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部隊象……一點沒自由，太苦了。”小芳噘著嘴，有點憤懣地說。
“小芳，有那麼嚴重嗎？”
“我看差不多，你看，我們哪都不能去，每天除了上機房、飯堂、宿舍就沒地方去了。噢，還可以上茅房（又是一陣哄笑），就是每天飯後散步，也隻能在大操場上，這和監獄放風有什麼兩樣。出去還要兩個人。連長還說就是為了不給我們一個人自由，把我們當什麼了，一點都不信任我們。”
“指導員，你剛來，有些事情不知道，連裏有些事情做得太不近情理。去年，我生日，我媽寄給我一些糕點，連長硬把包裹單壓著不給我。過了幾天，又退給郵局。郵局把糕點退了回去，退到家裏全發臭了。我媽氣死了，來信說部隊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向前抱怨地說。
“點驗，連我們的日記也要看，我的一本收集了十年——小學就開始收集的愛情警句、生活警句的日記本，連長硬說成是精神汙染，一定要收掉，還當我的麵燒掉。”
“為這，向前哭了好幾天。”孫軍說，“我訂的世界美術雜誌，好多世界名畫都被她撕掉了。還說我思想意識不健康，愚昧。”
“好了，今天不談了，我們跳舞好嗎？”
“什麼？跳舞？指導員讓我們跳舞？”小芳和林玲同時驚訝地問。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周末組織個舞會是很正常的。平時值班很辛苦，精神高度緊張。跳舞是一種很好的調節。”他很認真地說。
“指導員，那我們現在就跳。”小芳火急火燎地說。
“對，指導員現在就跳。”林玲是個舞迷。星期天因偷著到艦隊俱樂部去跳舞，挨了個團內嚴重警告處分。
“那好吧，跳半個小時。”
一聽說真要跳舞，整個宿舍都熱鬧起來了。大家的心情第一次這麼快樂。很快約翰·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清澈寧靜的旋律在宿舍樓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