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梓言才聽了寧書漢那一席話,原心裏確也打算不再同這寧書湘有什麼牽扯。
隻赫梓言頭一抬,瞅見書湘立在井邊兒上,他那書童正執著帕子為他淨麵。白生生一塊方帕,此時愣是染得半黑,他撇撇嘴角,目光不經意停留在書湘的麵頰上。
亭子邊種著兩棵梨樹,陽光零星從枝葉間的縫隙漏出,透過枝椏上稀疏幾朵早放的雪白梨花,層層疊疊地落下來,灑在樹下染著黑墨的麵孔上,斑駁的光線中那粉白麵容上薄帶著嗔怒,那份情態,好似連掃他一眼都是不屑的。
赫梓言的身體突然就不受控製起來,他心裏是想著直接經過他的,沒奈何,卻被書湘那副樣子弄得生生轉了方向,命兩個小廝原地站著,筆直往井邊走去。
書湘聽到腳步聲蹙了蹙眉頭,但她自幼謹守禮教,到底還是忍住怒氣,拂開茗渠的手踅過身,正對著赫梓言做了個揖,她試圖讓臉上有點笑容,卻不曉得自己做出的是皮笑肉不笑的樣兒。
“真真是巧,赫兄弟也提早下學了?”
赫梓言眯了眯眼睛,“正是呢。”他凝神瞧書湘的臉,看他臉上墨汁盡數都擦盡了,就笑道:“方才著實是我的錯,如此可好?寧兄弟若不嫌棄,改日由我做東,請寧兄弟到酒樓裏喝上幾杯,權當是……聊表歉意如何。”
書湘斂了斂自己的袖子,這下她的表情變得驕矜起來,微仰著頭道:“謝過赫兄的好意,隻我既是你往日口中的“書呆子”,想來自是沒有那閑功夫外出吃酒的,實在是抱歉的很。”
話畢拔腿就走,急得茗渠帕子也顧不上了,她看了看赫梓言,匆忙朝他福了福身子,禮畢忙不迭跟上去。
赫梓言討了個沒趣,隻這結果亦是他早已料著的。他曉得這寧書湘性子裏有幾分傲慢,他若答應同他外頭吃酒去那怕才是樁稀罕事。
……
卻說書湘快步行到書院門首處,馬車早已等候在那裏,茗渠在後頭亦步亦趨跟著,兩人遂上了馬車一路回到寧府。
進了二門,沿途各色人等皆恭恭敬敬稱呼一聲“二爺”,沒有哪個敢不尊的。這是大房的嫡少爺,大老爺看重,大太太又疼寵,寧府來日的接班人,誰見了不是輕聲輕氣兒的,連大聲說話也是不敢的。
書湘大多數時候總也把自己當作個真正的哥兒,她滿以為自己果真就是寧府的少爺,來日是要繼承家業光宗耀祖的,故此把大老爺的話牢記在心上,多年來發奮念書,對自己的要求可說是十分嚴格。
不一時走到大太太院子裏,裏頭鴉雀聲不聞,靜得詭異,籠罩著一片壓抑的氛圍。
書湘心裏覺得奇怪,正巧走到正屋前頭遇著大太太身邊的鄭媽媽。這鄭媽媽正愁著呢,可巧一抬眼就見到書湘回來了,臉上立時堆出笑來,“二爺可是回來了,太太這會子身上不大爽利,二爺回來了就好,廚房裏晌午飯也備得差不多了,就等二爺回來呢。”
書湘卻把鄭媽媽拉到一邊暗處,直言道:“這是怎麼了,莫不是那頭付姨娘生了個哥兒?”
鄭媽媽歎了口氣,小心朝正屋方向睃一眼,“唉,哥兒如今大了,也曉得太太這多年的心病,這會子付姨娘果真就生下個哥兒,還真是不想什麼來他偏就來什麼。才大老爺從外頭回來,太太心中雖不悅,但到底也耐著性子在那兒呢,不為旁的,麵子上總要過得去,哥兒想是不是這個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