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在平日,再大一點的蛇蟒也不在雙玉心上,並且不等近前已早發現,何況天空還有紅光反映,更是容易除去,不足為害。一則此時饑疲交加,心痛同胞骨肉,又不曾吃東西,隻顧和路清相扶相抱,中懷悲苦,不曾留意,以為那一帶野草隻得尺許來高,如有東西潛伏,容易發現,沒想到那蛇做一長條橫在草裏喘息掙命,蛇身又細,就看到也隻當是一段樹枝,何況未見,加以一路行來,不見絲毫蛇獸影跡,連林中特有的各種大小蟲類,俱都不見,隻當林中生物業已逃光,未免疏忽了些。等到一腳踏上,那蛇痛極抽身,已電也似急纏繞上來。雙玉驟出不意,不是路清在旁,幾乎絆倒,人雖未受重傷,腿卻被蛇纏緊。
幸而二人的刀劍均在手裏,途中雖無動靜,始終存有戒心,不曾收起,並還事前商定:一邊一個,各防向外一麵,左右分待;那蛇重創待死,又被踏了一腳,本就難幹活命,雙玉又是手疾眼快,隨同身子往前一撲之勢,右手寶劍業已朝下揮去。
那蛇痛極昏迷中毒口剛一張開,業被雙玉一劍揮為兩段,因是首尾夾攻,頭剛調轉,劍已斫下,嘶的一聲,連頭帶尺許長一段蛇身,已由二人身旁貼著草皮斜竄出去。等到二人用刀劍貼著裏圈將兩圈蛇身挑斷,雙玉小腿雖未破皮,業已有些疼痛,皮色也現出一圈青痕。
路清見狀,越發愁急。二人由逃難起,早已互相扶抱,為防鄰近蛇窟,再三勸說,將雙玉捧抱起來,搶出一段。見無動靜,匆匆放落,取出藥囊,將傷處敷好。褲褪已被逆鱗刺破,正勸雙玉,如不肯換,怎麼也將那條褲腿剪斷,兔有餘毒。雙玉見他憂急關心之狀,笑說:“呆子!我們共總這幾件衣服,哪再經得起糟蹋?破了好補。爹爹藥甚靈效,就是有毒。
也不妨事,何苦為了一點裂口,丟掉一條褲子?那雖是條毒蛇,我看它那身上皮鱗,毒決不重,否則藥敷上去不會好得這快。相隔這遠,你看看去,我看你也是勉強掙紮。該死不得活,來路這麵樹林始終不曾燃燒,越往前紅光反映越淡,我們逆風而進,看神氣決不曾燒到這裏。我們大概走了一整天不曾停過,還是歇上一會再走。”
路清此時心亂如麻,再往前走,既恐雙玉支持不住,無意中又被蛇掃了一下,增加苦難,不易前行,不走又恐變風發火,端的去留兩難,雙玉又在連聲催促。忽然想起來路左近曾發現大片透光之處,還有好些大小裂口,天卻暗了下來。自己沿途不曾跌倒,何不讓雙玉坐上片刻,援往枯樹頂上查看形勢再作打算,同時也可查看那蛇皮鱗是否有毒?走近一看,那蛇乃是一條“過山青”,奇毒無比,並還凶狡已極,饑餓時節,無論人獸決不放過,知其毒在頭上和前半身脊梁上的一條逆鱗硬刺。且喜方才不曾被咬中,否則就有靈藥也極討厭。
心方暗幸,忽然聽出隱隱雷鳴之聲。先還當是一直不曾停歇的火山爆發噴火之聲,正在側耳靜聽,向空仰望,猛瞥見暗雲中金蛇亂閃,雷電交嗚,天又悶熱異常,身上早已濕透,知將變天,轉眼便有傾盆大雨,心中一喜。因這一帶肢陀起伏,林木高低相問,上麵樹幕相結之處本來較稀,便在平日也有天光透下。經過一場地震,到處都有大片天光透下。惟恐狂風暴雨突然發作,饑疲之餘再遇大水,想擇一個樹幕較密的高地避雨休息,忙往回路飛馳。
天早入夜,上麵雖有紅光反映,林中光景已轉昏暗,尤其是那天光稀少之處,不是練就目力已難分辨。方想:轉眼之間怎麼黑了起來?眼前倏地一亮,滿空數十百道金線亂閃亂竄中,瞥見左側竟有一座小山,心又一喜,人也趕到雙玉麵前,剛剛數說經過,伸手想把人捧起,去往小山之上休息飲食,猛聽驚天動地一聲大震,大片林木上的枝幹紛紛折斷,飛落如雨,地底也起了大震。腳底一飄,身子一歪,驟出意外,雙玉坐在一塊山石之上,心慌情急,再用力一拉,二人全都立足不穩,滾跌地上,幾乎震昏過去。
跟著霹靂連聲,風雨交作,狂風暴雨,挾著排山倒海之勢傾盆而下。二人總算便宜,未被那些斷落的樹幹打中,最近的一株巨幹,相去人頭不過三尺,如非被旁邊一株矮樹擋住,雙玉首當其衝,也是難免。
二人驚魂乍定,地震之勢也是停止:隻聽雷聲隆隆,風狂雨驟,宛如海濤怒湧,雖甚驚人,仗著生長蠻荒,這類豪雨見慣無奇,同時聽出來路轟轟噴火之聲似已停止,料知地震已過,林中大火已被大雨撲滅,甚而地火也都噴完,再遇上這場大雨,也許連餘火殘焰都被消滅,否則此時風向已轉,怎麼也能聽出一點聲音。
估計大難已過,心定了許多。起身一看,立處地勢雖然較高,相隔不遠業已水深尺許,正在由高就下繞坡而流。那由樹幕上麵空隙中流下的雨水,東一條西一條,滿林皆是,大小瀑布多得不可數計,身上也是水泥狼藉,濕汙了好兒處,電光閃過,神情狼狽已極。整片森林均被雷電風雨籠罩。不是二人膽大,又是以前見到過的人,當此千百裏方圓音無人跡的黑森林內,大難之後,深夜荒山,見此猛惡恐怖的風雷暴雨之勢,嚇也嚇死。
等到二人互相扶抱,冒著林隙瀑布一般的雨繩,由黑暗中勉強搶到小山頂上,尋見避雨之處,再往下一看,目光到處,下麵低地,均被雨水組成縱橫交錯,一條條的網形白練,在暗影中閃動。有時一道電光由空隙透下,照得林中雪亮,映在那些水影上麵,更像無數大小銀蛇交織衝突,互相分合,穿林而馳,其急如飛,衝在山石樹根之上,便激起一蓬蓬的水花,吃電光一照,銀雪也似,頓成從來未有之奇景。
雙玉剛說得“這真好看”四字,忽然想起大難已過,姊姊逃的一麵不知是何光景,她雖智勇雙全,心誌強毅,向不怕什辛苦艱難,人更機警,到底孤身一人,不比我還有一個知心同伴分勞共苦,互相扶持。她真危險已極,能否出死人生,將來姊妹重逢,實是渺茫之事。想到這裏,不禁悲從中來,喊得一聲“姊姊”,放聲大哭,幾乎急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