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飛行高樹頂 林深水秀 再現生機(3 / 3)

雙珠不知這些幼童能否作主,正在極力勸阻,一個一個親熱敷衍,表示都愛他們,大家一樣,並無厚薄,忽見群童一齊回顧。定睛往水塘對岸仔細一看,原來環著空地一圈高樹之上,還有好幾所和老人阿龐所居差不多的大小木屋,因其深藏繁枝密葉之中,離地既高,相隔又遠,不像老人所居比較明顯,先未看出,方想:樹屋中人必已他往,忽聽群童低呼歡笑之聲。再往前麵一看,對岸樹上下來一人,遠望像個山族婦女,走得頗緩;暗忖:“這類野人何等強健,此女年紀看去不大,如何路走不動,像是有病神氣?”鴉鴉業已掙脫懷抱,和另兩蠻女口呼喃喃,飛馳趕去,拉著來人的手,手指自己這麵,又說又笑,高興非常。

一會越走越近,乃是一個未滿三十的山婦,貌相身材均極美秀,雖然也是一頭亂發披在肩後,因其膚色雪白,眉目清秀,長身玉立,人又幹淨,胸前還掛著好些串金珠翠玉之類,不似平日所見蠻女那樣粗野,反更覺著美豔。方想:“蠻荒森林之中也有這樣人品,便這些男女幼童也都長得俊美,如其穿上幾件衣服,打扮起來必更好看。莫非這裏水好,連野人也生得如此秀氣?”那山婦已快走近。看那打扮,便知不是酋長之妻,也是他種族中的尊貴人物,再見對方上來似有驚疑之狀,後被男女幼童迎上前去圍住一說,立轉笑容,人還未到,先就露出親近之意,不敢怠慢,忙即起身向前招呼,上來連說帶比,滿擬對方必聽不懂,至多曉得一個大概,哪知山婦非但聰明異常,那些幼童從旁稍一插口,漢語便能領會。

後來雙珠用平日所習土語試一探詢,內中一種山民語言竟能應答,竟問出那山婦名叫山蘭,並非當地野人同族,乃是山民之女。因隨父母入林采荒,遇見大群猛獸,同行數十人死傷殆盡,隻她和一受傷的老母被一野人救去,向其求愛。彼時山蘭年已十六,本有情人,采荒時被猛獸所殺,一則無家可歸,又感對方救命之恩,便嫁他做了妻子,連生三女,夫妻感情甚好,不料前年丈夫選了酋長。

當地都是一夫一妻,惟獨酋長可以納妾,以前女子婚前還要先和酋長睡上三夜,方許與她本夫成婚,常給酋長貪戀美色逼為妻妾,不令再隨本夫,引起凶殺慘事。直到四十年前老人阿龐做了酋長,覺著當初祖先共隻二十餘人,因受同類欺淩,曆經艱險,吃了無數苦頭,逃來此地,好容易立家室有了根基,人數越來越多,成為森林中最強大的蠻族。全仗眾心團結,愛群愛眾,一力對外,以私鬥為恥,才有今日。但因昔年為首祖先好色,人又膽勇多力,婦女俱都愛他,自家便有三個妻妾,因此留下惡例,本來自己人一向相親相愛,彼此扶助,連別族中欺淩老弱的惡習都沒有,所以一旦和別的種族發生爭鬥,或有敵人來犯,無一次不占上風。每次發生慘殺,都由酋長多納妻妾、霸占別人愛侶而起。想起痛心,意欲以身作則,改掉這個惡習。自家夫妻感情又好,始終一夫一妻,直到乃妻老死,均未再娶,並向人說:“我們森林中人,除卻遇到外來侵害、死於毒蛇猛獸之手,大都長壽,可是曆代酋長不論多麼強壯膽勇,不是和情敵拚命兩敗俱傷,便是不滿中年已是衰弱病死。這都是多娶妻妾、強占人妻害了自己。你看我老頭子,年已八九十,除卻須發花白,精力始終不曾減退,和年輕人一樣,中間連遇幾次凶險,均得轉危為安,比誰都長壽,便是一夫一妻的原故。希望你們以後學我的樣。須要知道,森林地方廣大,別的種族散居各地不知多少,有好些地勢隱僻、相隔太遠的至今還未發現。這些外族不知拿力氣求衣食,要多少有多少,決用不完,專講擄劫他人,任性殘殺,必須眾心如一,才能抵禦。我們共總三四百人,比他們人少得多,再要為了婦女生出變故,引起凶殺,自來事情難料,哪怕酋長本領多大,正當強占人家愛妻、發生變故之時,敵人突然乘機來攻,人心稍一分散,立時便有滅亡之禍。”

老人平日最受同族愛戴,但有一年為毒蟒所傷,每逢春夏之間便要發病,往往手腳皆腫,好幾天不能行動,彼時年已七十以上,照例本該退休,全是眾人留住。惟恐誤事,中有一次病好起來,召集同族再三力說,另選了一個酋長。上來尚聽老人之勸,不曾多娶妻妾。後因乃妻受傷殘廢,又娶了一個,於是重又留下惡例。

等他死後,山蘭之夫做了酋長。頭兩年也還相安無事,近年因他具有極大威權,雖怕老人阿龐,不敢強占本族婦女,仍常時借故出外,以打獵為名,擄搶別族少女供他快活。老人當初隻是勸告,不曾會集眾人改去惡習,所搶又是外族女子。乃夫黃山都又是族中第一勇士,聰明靈巧,身手矯健,最得老人寵愛和眾人的尊敬,這類事又是曆代相傳的風俗,無人過問。山蘭情熱善妒,空自憤怒,無可如何。上月為了丈夫愛妾剛死,又在召集親信密計,嫌森林中的外族山女還不中意,竟想去往其他山寨中擄搶,山蘭知道此事最犯老人之忌,惟恐因此把山外敵人勾引進來,便向老人密告,將他罵了一頓,因而遷怒,夫妻爭吵,不是老人知道,趕來勸止,幾乎動手,結果仍被擄來一個外族蕩婦做了次妻。為了夫妻不和,才奉老人之命搬來當地。

這班野人所居本在東南角上森林深處,當地也有一個湖蕩,比這花林塘大好幾倍,野人叫做月兒湖,以前老人便與這些野人同居湖邊。直到近年,覺著新立酋長黃山都頗有膽勇才智,除好色外,餘者都能秉承他的意旨行事,平日甚是恭順。自己年老喜靜,又愛花林塘小湖風景,湖邊花果樹木又多,便搬了來,平日如無重大之事發生,便不再過間。

老人妻子早死,自帶幾個小孩兒女,分住林邊高樹木屋之內。旁邊樹上也建有八九所樹屋,都是老人阿龐親族。因其做了多年酋長,為族中人受了許多辛苦險難,出力最多,智勇雙全,成了族中聖人,誰都對他萬分敬愛。知其年雖極老,仍和當年一樣勇敢,遇上大事,總是不顧性命搶先上前。森林中本有兩處異族仇敵,雖經老人製服,相安多年,不曾來犯,但這兩起敵人均極猛惡,心中不免懷恨,對方毒刺又極凶惡,中人必死,長於暗算,最畏忌的隻老人一個,多少年來不敢蠢動,全由於此。惟恐離群獨居,被對方派上凡個敢死勇士行刺弄死。這一帶左近毒蛇猛獸又多,老人以前曾吃過兩次大虧,幾為毒蟒所殺,洞中野人也傷過不少,全都擔心。

老人卻因花林塘風景既好,又具形勝,正當那兩起仇敵的來路,表麵推說年老喜靜,實則另有深意,斷定對方大舉來犯雖然不敢,自己隻一落單,必要設法選了死上來此行刺。來的也許便是酋長本人,意欲將計就計,將內中一個少年酋長治得死心塌地,使其化敵為友,全族中人都和本族一樣,雙方上輩本來同種同族,中道分離,業經自己多年苦心考查出來,如照自己的心願,將那新立十來年最有勇名的少年酋長收伏,再與說明來曆,折箭為誓,雙方結為一家弟兄,聯合起來,將另一強仇白乞老除去,從此便可永享安樂之福,不致互相殘殺,再起爭鬥。主意打好,但未對人說起。眾野人卻擔了心事,再三求說,要與同居。

老人明白眾人心意,惟恐人多將對方嚇退,始而執意不許,後見眾人求說不已,並在暗中選出好些壯士埋伏林內,輪流守望。過了多半年,果然發現刺客,等到眾人警覺,人已逃走,老人身上還受了兩處傷,偏是滿麵笑容,也不明言刺客形貌,是否仇敵遣來,怎會被他逃走。

住在旁邊樹屋的雖是幾個未成年的男女幼童,因其從小生長森林之中,隨同大人打獵采荒,斫伐樹木,經曆各種險阻,五六歲起便佩帶武器,學會使用方法,耳濡目染,不滿十歲便能應敵打獵,一個個精強力壯,動作輕快。老人晚年又最愛這些孫男女,從小便教他們使用各種兵器,練習甚勤。野人雖不會什武藝,但因森林之中危機四伏,不時均須與那毒蛇猛獸、食人蠻以及各種異族搏鬥,常年經驗積累之下,自然而然練成各種使用刀矛弓矢之法,最厲害是那梭鏢、弩箭、石槍、石梭之類,簡直百發百中,打將起來又猛又急,有那手法高明的,真比尋常練過武功的人還要厲害。阿龐這一種野人本就聰明機警,多力耐勞,不像別的山人隻顧眼前,有了兩天飽飯便不願再動,非但樣樣富足,便這些小人也都智勇雙全,眾心如一,不受外人絲毫欺負。這時各立在旁,有的似還動過手,斷無不知之理,可是問將起來誰也不說。老人經眾請求,居然答應選了十來家,許其移住在側。

花林塘本是一個荒涼所在,隻有一角小湖和湖邊一片花樹,自經老人看中,移居之後,整理得十分整齊,隻湖邊一帶,連盡頭一座並不甚高,形勢奇特,隱在花樹叢中的孤峰,卻經老人下令列為禁地,一向不許別人前往走動。另外湖邊有老人祖孫親手建造的幾所樹屋,平日也空在那裏,專作藏放當地特產形如柑橘白的花果和別的貴重東西之用,不許別人居住。這次為了山蘭夫妻失和,老人最愛這個侄孫媳婦。族中舊例:隻一成年,所居樹屋均要親手建造,以旁人相助為恥。因憐山蘭體弱多病,作為借居,騰了一所出來,命其住在上麵。因是禁地,所以方才那幾個幼童往取水果時,遲疑不敢。後來想起山蘭屋內藏有不少這類白花果,內中兩個又是山蘭之女,因覺雙珠人好,取來待客。

山蘭正在養病,聽說來了一個極好看的外族女子,心生誤會,以為丈夫還是不聽老人勸阻,仗著酋長威勢,又往山外擄來美貌婦女,不由勾動妒火,急怒交加,趕來探問。

老遠望見雙珠生得那麼年輕好看,裝束尤好,越發悲憤。本是滿腔盛氣,及和雙珠對麵,不知怎的越看越好,心中先生憐愛,忽又想起取水果的幼童曾說,來人每一幼童都送有禮物。因時常接近漢人,知道漢家人常用各種針、線、料珠、綢布、紅絲、彩球等山人心愛之物,深入蠻荒,換取獸皮、藥材、象牙、犀角、各種物產,經商謀利,正是這類東西。對方如是丈夫擄來,身邊不會帶有貨物。必是森林采荒,遇見獸群衝散,逃來此地。這花林塘乃老祖阿龐所居,誰也不敢隨便走進,外人隻容進來便是上客。丈夫又不在此,分明自己多心。念頭一轉,敵意消去大半,二女見麵,再一問答,得知來意,越發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