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牛知道這裏猿猴十九通靈,又是奉命引送,怠慢不得,出洞先向小猿作了一揖,笑道:“你想是洞中白師叔的兒子?可惜你不能人言,我卻不懂你的話。按著師父和白師叔的輩份,我雖不知你多大年歲,看你這小身量,大約不會比我年長。師祖叫你雪娃,我就叫你雪弟吧。”小白猿隻往前走,連理也不理。鐵牛以為它年小,不懂得江南口音,見它一身皮毛油光水滑,又白又亮,心甚喜愛,想到路上取些自帶的果子,引逗好玩,心正尋思,已隨小猿同往崖下縱落。
崖下鬆林中猿猴本多,鐵牛先前來時,群猴各自追逐,上下嬉戲,直如未見。這時歸途經過,忽然齊聲長嘯,紛紛縱落,奔集攏來,分行侍立,一齊舉手為禮,意似送別,神態甚恭。覺出以前未有之事,心還以為因自己由洞中走出,師祖又命小猿相送,誤當作了客人看待,也未理會,一會走出鬆林,越過清溪。
鐵牛途中連拿話引逗,小猿隻是不睬,取出行囊中的果子遞將過去,也不肯接,漸漸看出神情頗做,便笑道:“雪兄弟,想是見師祖罵我蠢牛,看我不起,我帶的果子又沒有本山出產的好,也難怪不肯接吃。不過走得這慢,何時才能出山呢?”
鐵牛本心原沒把小猿看在眼裏,一則師祖命它引送出山,不敢遣回,又愛小猿好看,不舍遣回,見它走得雖不算慢,比起自己輕身飛行卻差得多。無心戲言,小猿卻認了真,回頭瞪了鐵牛一眼,把嘴一嘻便往前走去,其行如飛。
鐵牛暗罵:“這小猢猻原來懂我的活,故意裝腔不睬。師祖罵我,你這猢猻也來欺人!”邊想邊追,自信一隻小猿,多快也能賽過,不料小猿直似一條銀箭,星飛電馳往前跑去,不時還在中途立定相待,等人走近再跑,憑真腳程竟追它不上。心雖有點驚異,仍以為這類猿猴本極矯捷,又是靈猿異種,行路迅速天生專長,並未十分在意,嗣見所行途徑不是來路,連聲喚住。小猿不理,隻一隔遠,便立定相待。
鐵牛這時已連繞越過好幾處山嶺峽穀,林野溪澗,心又好勝,初上來時恐為小猿所笑,一味奮力急追,路已早迷,喚又喚不住腳,老迫不上,總是一前一後,可望而不可即,沒奈何隻得盲從,一路攀援上下,繞越飛馳,不知經過多少險阻艱難,由傍午起走到黃昏日落,不曾停歇。鐵牛雖擅輕身功夫,但是平時行路可以隨意進止,有個歇息,似這樣一口氣不緩,路又格外速行,連日奔馳未免勞乏,多好功夫也禁不住。先還好勝,覺著小猿尚有長力,豈可人不如猿?
決計將它追上。後來實在累得筋疲力盡,又看出那小猿好些靈異之處,漸改以前輕視之念,知道這口氣沒法再爭,才高喊道,“老雪,你跑得真快,我服你了。且等我一等,容我吃點東西,緩一緩氣再跑吧。”又連喊了兩次,小猿方始停步相待。
鐵牛心中有氣,無奈地理不熟,小猿頗有靈性,如在此時得罪走去,不知要走多少苦路才能出山。趕上見了小猿,又好氣又好笑道:“老雪,我不過說句玩話,你卻引我累得這身大汗。這路不是來路,你如故意給我當上,卻不夠交情呢。”小猿把臉一板,說道:“這條路近,如不停留,再走一夜便到嵩山了。”
鐵牛聽它竟吐人言,又驚又喜,忙再追問。小猿繃著臉,把頭一偏,意似不屑,一任好言相詢,更無回答。鐵牛一賭氣,也就不再開口,讓猿吃東西,也不吃,氣得一個人獨吃。小猿忽然走去,一會回來,卻用樹葉包著許多果實,做然坐在對麵山石之上,獨自剝吃享受。自離開仙猿崖後,沿途多是重山窮野,再不便是蔓草荊棒,森林密菁直未見到一株,所食各種果實不知從何而得,樣數又有那多,更不理人。鐵牛暗罵:“這猢猻架子真大,如非礙著老頭子,好歹給他吃點苦頭才能解氣!”
邊吃邊生氣。一人一猿,誰不理誰,等到吃完稍息,已是半圭殘月掛向東山,天色又晚,碧空澄霧,更無片雲,空山月明,清澈如晝。
鐵牛惟恐那小猿中途走去,自己不認得路,意欲走一程是一程,便照師傳心法,把真氣運行了一周,覺著體力稍複,朝小猿改口笑道:“我的雪老兄,又要上路了。先前怪我不好,這次請你走慢一些,和我同走,省我心急,也省得悶人。還有你明會人話,偏因師祖罵我,你也跟著勢利起來,怎麼問也不回答,你看黃山那位猿師叔,對人多麼和氣。
“就我不對你心思,我師父黑摩勒在山好幾年,他和蒼、自二位師叔均極相好,你就晚出世幾年,好歹也總見過。好歹你也看他一點情麵,和我說幾句話何妨?我師父隻我一個徒弟,休看師祖罵我蠢牛,他卻最疼愛我。你真要弄花巧欺負我,我回去對他一說,他將來回山,卻有苦你吃哩。”
小猿一雙火眼金睛,在夜月之下越閃精光,遠射數尺,聞言,先睜眼望著鐵牛,麵色稍轉,似已意轉,及聽到未兩句,倏又麵色一沉,嘻嘻兩聲冷笑,一言不答,起身便走。鐵牛知未後說的話,將它招惱,忙再賠話時,小猿終不答理,但不似先前那等故意急馳。
人猿一般快慢行止,行約個把時辰,忽見高山當前,天色也轉沉陰,山頂隱於雲霧之中,路更難行。隨著小猿鼓勇上升,經由山腰繞越過去,山風刺骨,寒冷異常,如非內功堅實,真不能禁。這時遙望東山以上,滿是冰雪布滿,山頂隱約似有電光掣動於密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