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3)

二妹緊張地盯著我的臉,柔聲說道,大姐的手藝是壩子裏一流的。大姐為了趕這雙鞋,兩個晚上沒睡覺哩。大姐為找白布做底子,受了好些作難哩。姐你可千萬不要嫌棄啊。二妹妹邊說邊拿眼角掃我腳上的紅皮鞋。我知道她是怕我的態度不夠熱情而傷了大妹的心。

我趕緊說,我最喜歡穿布鞋了。

我將那雙鞋捧在手裏,就像捧著一件寶貝,翻來覆去的看,極口誇道,妹妹手藝真好,瞧這針腳多密,瞧這梭子花多漂亮。說真的,這的確是一雙做工精細美觀的鞋:白色的千層底,黑條絨幫子,關鍵是采用了運動鞋樣式,可見是煞費苦心的。為了表達我的喜悅之情,我當時就脫了皮鞋,換穿那雙布鞋。新鞋緊,不好穿,二妹妹蹲下幫忙。阿淩為了讓兩個妹妹高興,當然也是極力幫忙。他幫忙的方式是用嘴,一再地說,使勁蹬,新鞋就這樣,別怕疼,使勁蹬一下就穿上了。

我穿上鞋,興奮地在屋裏走來走去。事實上新鞋剛上腳是不大舒服的,但是我的心裏甜蜜。在試穿新鞋的過程中,大妹妹一直笑眯眯的,那美麗賢淑的樣子非常動人。我不由得去想,她的姑爺是什麼樣子呢。那一定是個高大偉岸的山裏漢子吧,隻有纏繞在大樹上的青藤,才有這麼蓬勃可愛的姿態。

大妹妹不僅溫柔賢淑,還是一個非常能幹的姑娘,雖然沒有上過學,心眼兒卻很靈慧。小小兒就會理家務做針線,一家人的衣裳穿戴都是她精心打理。她做的衣裳、打的補丁和縫紉機上做出來的一模一樣。她做的千層底布鞋更是一絕。據說,有些姑娘為了給新姑爺做鞋,翻山越嶺跑來向她請教呢。二妹妹說,每天夜裏,姐姐房裏的燈都是最晚才熄。二妹妹說,冬天夜裏,姐姐的房裏最熱鬧,方圓團轉的人精子都在她屋裏彙聚著做針線。

大妹妹被誇得不好意思,笑著打斷二妹妹,就知道說閑話,還不快把你給姐準備的禮物拿出來。二妹妹又去翻箱子。二妹妹拿出的是一塊鮮亮的蘋果綠的確涼。她在床上展開,說道,姐呀,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姐呀,你這麼好看,穿這個顏色的衣裳肯定跟個天仙似的。

大妹妹就拿在我身上比劃,說她今天夜裏就給我趕做一件罩衫。大妹妹說,二姑娘也是一個實成的人,勤快得很,又能吃苦。夏天多熱,夏天魏家壩就像個蒸籠,熱得人透不過氣來,很多人連門都不敢出,可是二妹妹一直在山上采摘金銀花、挖藥材。弟妹們的學費就靠著她哩。

我想,這塊的確涼布料,肯定也是二妹妹采集金銀花換來的。要采集多少金銀花,才能換來這塊布料呢。無邊的大山,一個小姑娘——一個懷了滿腔熱望的小姑娘,在山野裏采啊采啊采摘金銀花,花有多香,姑娘的心事就有多美麗。

5

跟妹妹們閑話了半天,我忽然覺得應該跟三弟說說話。便讓阿淩去叫他。話音還沒落,三弟就一蹦站在了我麵前。原來他就站在門外邊。

三弟是那種一見麵就能讓人記住的機靈孩子: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個子高挑,靈氣四溢。這個百靈百俐的少年,在今天黎明前的黑暗裏,率領家族裏的孩子們,翻山越嶺的去迎接新嫂子。那是懷了多麼大的好奇和熱望啊。也許,我的出現,就是他心中的曙光;也許,我的到來,就代表著他心目中的“山外”。隻有滿懷熱望的少年才會對生活有這樣的激情,才會有這樣可愛的行動。我看著三弟大而明亮的眼睛,就像看著一塊透明的水晶那樣歡悅。我說,三弟,我好喜歡你。

三弟嘻嘻地笑著,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他的身上還帶有餐風露宿的痕跡,鞋上還有黃泥。

我說,啊呀,你鞋是濕的,快去換一換。他說,早烤幹了。隻是泥巴刷不掉,看起來濕。

我記起他曾經去信問阿淩要我的照片。就問他,你收到我們寄的照片了嗎?他不回答,卻從貼身的襯衣口袋裏掏出了我的一寸小照。照片上的我,穿著海魂衫,紮著兩個小辮,向他無憂無慮地笑著。

眼下的三弟也向我無憂無慮地笑著。那少年人單純的眼裏,有股清泉樣的光汩汩地往外噴湧。

這是一個強烈地向往著山外文明世界的少年。據說,很多有月亮的夜晚他獨自爬上馬角山,坐在山巔上看東方。在他那少年人的眼裏,東方是象征文明世界的地方。當然,三弟不光是空有向往。他用自己的行動實實在在努力著。困難時期家裏買不起燈油,他就點著一個桐子兒照亮。桐子的光亮和螢火蟲差不多,一根竹簽,串一個桐子,別在牆縫裏,如豆的微光下,一個小小少年苦苦讀書。真是夠經典的。三弟就是這樣把一個一個的第一,一個一個的獎狀拿回來。無怪乎一家人都把他當作星星那樣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