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地處渾河之北,自古即為關外重鎮。相傳遠在三皇五帝之時,此地便已築城屯兵。明朝末年,清太祖努爾哈赤將國都從遼陽遷至此地,史稱盛京。公元一六四四年清兵入關,十三年後統一全國,即在盛京設奉天府,後遂有奉天之名。
這一年已是民國二十三年,東三省早就淪陷,奉天城亦落入日本人手中。正值暮春天氣,華燈初上,奉天城北的八大牌坊內,依舊是陣陣絲竹歡笑之聲。各家院子門口站滿了賣笑攬客的姑娘,不停地向路人揮動帕子,拋著媚眼兒。各樓的茶壺們也裏裏外外忙碌著,大聲地吆喝,其間夾雜著院內喝酒鬧曲兒、猜拳行令之聲,當真是笙歌處處,好不熱鬧。
位於八大牌坊最東首的頤晴樓一間包房內,兩名青布短衫的漢子正每人懷摟一名妓女,坐在桌旁大吃大喝。左首一人三十歲上下年紀,瘦小枯幹,獐頭鼠目,嘴邊留著兩撇髭須。右邊一人大約二十七八歲,身材高瘦,幹淨利落,頭上戴了一頂氈帽,帽簷兒壓得很低,看不清麵孔。隻見兩個人你來我往,酒到杯幹,都已有三分醉意。
正喝到興濃,房門突然被人撞開,一個青衣綠帽的大茶壺急匆匆奔進房間。矮小漢子臉色一沉,放下了酒杯。大茶壺神色慌張,已徑直衝到桌前,喊道:“七爺、十爺,不……不好了,閻……閻二爺來了!”
兩名作陪妓女聽見這話,頓時露出惶恐之色。一邊伺候的清倌人也是一驚,一杯酒斟到一半兒,停在半空,一時間房內鴉雀無聲,一片寂靜。
那被叫作“七爺”的瘦小漢子翻了翻白眼兒,問道:“什麼他媽閻二爺,關我屁事?”
大茶壺猛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道:“兩位大爺,您二位頭一回來,這閻二爺是咱奉天城黑龍幫二當家,可是位惹不起的人物……”瞟了瞟桌邊兩位妓女,道,“這秋菊、秋月二位姑娘,就是……是閻二爺和黑龍幫大當家包了的……”
那位“七爺”白眼一翻,猛一拍桌子,喝道:“給我滾!什麼他媽閻二爺,狗屁!今兒晚上就算閻王爺來了,也得乖乖在老子褲襠後麵排著!”
大茶壺猛一哆嗦,連忙賠笑:“是……是……可那位閻二爺已經……已經……”正想再說,猛見老七掏出腰間別的匕首,“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大茶壺嚇得脖子一縮,不敢再言語。
那高瘦漢子微微一笑,說道:“七哥,犯不著跟小的生氣,來,兄弟給你斟酒!”接過清倌人手中酒壺,往老七杯中添酒。
老七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老十回頭看了看兀自站在一旁的大茶壺,低聲喝道:“還不快出去!”大茶壺連忙鞠躬,退出房去。
老十揮了揮手,屋內眾妓女回過神兒來,添酒回燈,重整歌舞,房間內又熱鬧了起來。
又飲了幾杯,忽聽門外腳步雜遝、人聲喧沸,似乎正往這間房門口而來。老七神色一變,伸手去摸桌上的匕首。
“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人一腳踢開。十幾名大漢旋風般衝進房間。隻見來人均是短裝結束,腰裏係著寬寬的板兒帶,手裏亮著明晃晃的家夥。
為首一人身材微胖,頭頂皇協軍的王八帽子,腳蹬兩隻日本皮靴,楞眉橫眼,麵貌凶惡,正是大茶壺所說的閻二爺。
老七瞬時酒醒了大半,拽了拽一旁的高瘦漢子,低聲叫道:“十弟!”
老十沒有動。
閻二爺斜眼掃了掃屋內兩個人,下巴微微一揚。人群中走出一名膀大腰圓的漢子,徑直來到桌前,吊著嗓子問道:“你們倆兔崽子哪兒的啊?知道我們閻二爺是誰麼?”
老七看了看那大漢,沒有說話。一旁老十拿起酒壺,自斟自飲,似乎什麼也沒聽到。那大漢火兒了,一把將老十帽子扇掉,喝道:“我他媽說你呢!”
老十彎腰撿起地上的帽子戴上,整了整帽簷兒,緩緩說道:“什麼鹽二爺糖二爺,沒聽說過。”那大漢一愣,抄起桌上酒杯,一揚手潑了過去,大聲罵道:“你他媽活膩歪了!”
老十並未躲閃,半杯殘酒涓滴無存,全潑在了臉上。酒水順著老十的臉流淌下來,一旁老七再也忍耐不住,“騰”地站起身來,伸手就去摸桌上匕首。
老十伸手按住,斜眼看了看桌旁大漢,不慌不忙從一旁妓女大襟上拽下一塊帕子,慢慢擦了擦臉。擦畢,拿起筷子夾了口菜吃了下去,就如沒事人一般。那大漢見老十如此鎮定,也愣住了。
房間內一時鴉雀無聲,老十慢條斯理吃了兩口,從盤中夾了一隻大蝦,微微一笑,對那大漢道:“兄弟給我敬了杯酒,所謂禮尚往來,就賞你口菜吃吧。”說完話,站起身來。
那大漢見老十夾著一隻大蝦走過來,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屋內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連閻二爺與一眾手下也完全呆住了,不知該如何應對。
這邊老十已一步一步將那大漢逼至屋角,皮笑肉不笑地問道:“怎麼,不給麵子麼?”臉色一沉,道,“好,大爺喂你!”還沒等那大漢反應,猛一抬手,已擒住對方下頜。
那大漢不自覺張開嘴,剛要掙紮,老十已瞬間將大蝦塞進他口中,隨即用手在筷子尾部輕輕一拍。兩根竹筷立時從大漢口中直插進去,隻留了一截筷尾。
隻見那大漢雙目圓睜,手捂喉嚨,已發不出聲。但見口中及後頸處鮮血狂噴,踉蹌了幾步,一下軟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