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長的小胡子脫口而出道:“你們不知道她爹是瘋子?”身邊的華服少年連忙一撞那人,“瞎說什麼,花家怎麼會有瘋子。”朝兩人笑道:“我們開玩笑呢,二叔早年練武成癡落了病,有時發作一下,練功罷了。”

年長的小胡子看見江留醉和胭脂不解的眼神,唾了一口,被那少年拉了走開。臨走,他咕噥道:“要不是她娘害的,二叔怎會……哼,一個拖油瓶的丫頭!”胭脂若有所思地望著兩人的背影,道:“原來花姐姐並不姓花……”一轉頭,看到花非花蒼白著臉,就站在一旁的過道上。

江留醉想起花非花以往自信灑脫的微笑,不知怎地竟覺心頭刺痛。這一回他真的不該來。他走上前去想安慰兩句,卻什麼也說不出口,隻得勉強笑道:“天好冷,我們該回去了。”

風起,燈暗,人靜。

“我送兩位出門吧。”像是什麼事也沒有過,花非花提了兩盞燈籠,走在兩人身前。

陪兩人走到花家大門口,江留醉忽然道:“胭脂,你先回去,我跟非花有話說。”胭脂一怔,瞥了眼花非花,歎了口氣轉身便走。花非花叫住她,遞上燈籠。胭脂默默接過,看著燈籠昏黃的一圈光微微發怔,魂靈出竅似地移步走開。

“非花,我有話要說。”

花非花突然走開兩步,生硬地道:“有什麼就說罷。”

風寒寒的,江留醉不禁縮縮脖子,凝神看了花非花一眼。她藏在燈籠的光後默不作聲,如天上那一彎弦月,細細長長掩去真實麵目。他不無沮喪地想,她竟是始終冷麵相待,拒他於千裏之外。

“謝謝你。”

她微微一震,不明他突然說這話何意。江留醉苦笑道:“冷劍生的掌毒,多虧你幫我解了。”

她淡淡地道:“你在康和王府已謝過,為一碗湯藥須謝幾次?”驀地語氣轉冷,憋住的委屈一時盡數爆發,“你和酈遜之一樣,麵上待我再好,也是防我的。”

她語氣哀怨,江留醉急急道:“不是!”

“否則你何必跟來花家?”花非花冷笑,“既約好初三再會,你來,唉……”那一句“想查我底細”卻再也說不出口。她心下氣苦,自問從無惡意,隻因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對他隱瞞,這小子怎麼就不知好歹。

“我是想見你才來的!”江留醉脫口而出。花非花一呆,聽他喃喃低語道:“我看不見你,就沒了主意。”

花非花背過身去,“你胡說什麼!”

他上前抓住她的手道:“我絕非有意防你,我是怕你會與我為敵!”花非花甩開他的手,道:“你……我好端端地,害你作甚!”江留醉道:“我明白。你知道麼,我今日在柴青山那裏,見到十分樓外傷我的女子,她被人救去了酈府,正巧你不告而別。我沒了主意,便想來尋你。”

花非花木著臉不作聲,也不知這話聽進去了沒。江留醉又道:“你且饒了我這回。”花非花淡淡地道:“談什麼饒不饒的。”她口氣冰冷,江留醉一陣心傷,想,罷了罷了,又何必惹人厭,轉了話題道:“天冷,你回去吧,初三若還來,我再向你賠罪。”

他拖著腳正想走,聽到花非花幽幽地道:“賠罪?你待我,總要這般生分才稱意?”他駐足,狂跳的心讓嘴也結巴,“我……不,不是……唉,我在說什麼……”煩躁地踢出一腳,背著她閉上眼平靜心情。

忽然,生出種感應,她對他也有許多欲言又止的話。仿佛隱隱觸到她心頭,像那盞燈般被一個籠子罩著,內裏雖望不真切,卻是柔軟平和的。甚至,他說話的聲音響些,就會聽到什麼東西碎了。

他微笑著轉過身,眼裏滌淨迷惑,清澈見底,說道:“從前的事不去說了,我來,因我想見你,你惱我也罷,趕我也好,總之是避不開了。”

花非花不說話,低頭把燈籠朝他手中一塞,停住,抬頭仔細望了他一眼,才返身回內堂去。江留醉癡癡地盯住她的背影,直至完全不見,仍呆呆立著,似乎她還在跟前望著他,透過重重屏障直穿透到他心底。

街角處,胭脂木然凝望,身後的燈籠頹然倒地,不甘心碎作兩截。

這天臘月廿八,失銀案已過了一個多月。身處江南的金無憂、江留醉對案子隻有些許進展,線索也僅集中到失魂、冷劍生兩人身上。返回京城的酈遜之與燕陸離經過幾日行程,到達彭城,金氏一族的祖籍之地。

一路上燕陸離不斷與酈遜之切磋武功,動口動手,令酈遜之獲益匪淺,與這傳聞中嗜武如命的前輩成了莫逆之交。而他趁機詢問父王當年之事,從揭杆而起、到平亂開國的諸多大戰,聽燕陸離一一道來,煞是痛快。

這一老一少,領了嘉南王府一百名兵士,拉成一條長蛇逶迤而來。彭城幽冷森嚴的城樓居然燈火通明,城門外齊齊排了上千人的大軍,正不懷好意地等著他們。

行到城外一裏,燕陸離和酈遜之遠遠瞧見城門處偌大陣仗,當即勒馬。酈遜之凝目看去,見中軍旗上書了碩大的一個“金”字,忍不住狂笑出聲,悠悠地對燕陸離道:“王爺,看來有人想來個下馬威。”

燕陸離滿不在乎,反一拍馬股迎上去,“我去瞧瞧,看他們有多厲害!”酈遜之連忙策馬跟上。那百名王府家將原是燕家軍中的精英之輩,在此關頭當然絕不示弱,亦縱馬疾馳在兩人身邊,馬蹄踏踏如戰鼓擂動,氣勢如虹。

臨到城門,燕府兵士分左右兩排列隊相候,神情肅然,毫無怯色,可見燕陸離平素治軍之嚴謹。酈遜之不覺暗忖:“凡兵有以道勝,有以威勝,有以力勝。此刻燕家軍倉促遇事,卻能不畏對方人多勢眾,個個有必戰之心,殊為難得。而燕陸離能身先士卒,談笑自若以定軍心,亦有大將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