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琰微笑:“明公放心,元琰沒有一天忘記過。”
四目相對,眼裏都有掩飾不住的興奮之情,那是天下風雲盡在我輩指掌間的萬丈豪情。
此時張柬之已經八十歲了,然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展望前景,他躊躇滿誌,信心堅強,隻要夢想的種子不曾死去,人生的任何階段都可以作為征程的起點。這就是“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的唐人精神。
當今二三十歲就開始為退休生涯計劃攢錢的現代人應當感覺慚愧,健康狀況改善,物質生活豐富,卻已漸漸淡忘理想為何物。
從張柬之的身上,我們可以感受到正處於上升時期的中華帝國積極進取、蓬勃向上的昂揚意態。
武周晚年,局勢已趨緩和,但李唐複辟仍然困難重重。武皇餘威猶在,二張勢力擴張極快,跟張柬之幾乎同時提拔起來的宰相韋承慶、房融等都倒向二張。
張柬之沉著以對,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物,挑動起人們心底的波瀾,有不滿武周政權的,有雖然安於現狀但更懷念李唐的,有對武李無所偏好但憎恨二張的……
在張柬之的組織安排下,宰相崔玄暐、禦史中丞宋璟、司刑少卿桓彥範、禦史中丞袁恕已等,逐漸成為倒張的核心人物,先以二張為靶子展開攻擊,並將事態逐步升級,最終演變成針對武皇本人的逼宮行動。
武則天的病越來越重了。這場百年難遇的雪災,接連肆虐了數月之久,遮蔽了日月,也帶走了武則天的健康。
本來已經衰老枯朽的身軀還在繼續衰弱下去,很久不上早朝了,漸漸地連床也下不了了。
每日僵臥在迎仙宮長生殿,聽沙漏一點一滴不停地流瀉,那是時光殘酷的腳步聲,曾經如斯強悍的生命,如許充沛的元氣,經過日複一日的侵蝕,已消耗得接近枯竭。
寬大袍袖下的手枯瘦得可憐,因為長久臥病而呈現出異樣慘淡的蒼白,可以清晰地看到葉脈般淡青色的血管。她正在死去。
但她仍舊著緊地掌控著帝國的最高權力,一如攥緊最後的生命。
或是不欲他人窺見自身的老病,或是年紀越大能信任的人越少,連宰相也幾個月難以能見她一麵。
非緊急政務盡可能壓下,案上累計的公文漸漸堆積如山,但武則天並沒有任何讓太子監國幫忙處理政務的意思。而太子李顯經過十幾年的折磨,已非昔日輕狂莽撞的青年皇帝,深知在母親麵前韜光養晦的必要,根本不敢有所非議。常年隨侍在武則天身邊的隻有張氏兄弟。
忠於李唐的朝臣們對此深感不安。平常皇帝人影都見不到,一旦有駕崩消息也不能立刻傳出來,無法掌握先機,局勢必然不利。於是待武則天病情稍有好轉,宰相崔玄禕(即日後發動神龍宮變的五位主謀之一)即諫言,要求禁止二張入宮禁侍疾,並以孝道為名推出李唐兩位皇子:“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湯藥。宮禁事重,伏願不令異姓出入。”這是有心讓李唐皇族代替二張,隨時監視武則天的動靜了。
武則天自然不理,但也不想跟大臣們鬧翻,溫言慰勉一番,二張照舊留在身邊。作為讓步,皇太子也可留駐玄武門,準許時常謁見天子,侍候晨昏。
這個結果並不能讓他們滿意,張氏兄弟內可近侍皇帝,搶得先機,外可接交朝臣及武氏族人,勢力不容輕視,已然成為李唐複國的最大障礙,也是忠於李唐的朝臣們要鏟除的首要
目標。
二張不是木頭,朝中局勢的變化他們又怎能不知?兩次牢獄之災讓他們乖覺了許多,昔日的張揚跋扈都收斂了起來,謹言慎行得不敢輕出宮門一步,活像在外麵耀武揚威一不留神吃了虧的寵物貓,嚇得再不敢出門,隻乖乖地蜷伏在老婦人腳下,生怕被李家的惡狗狗捉去剝皮燉湯。
其實張氏兄弟雖為幸臣,但出身名門,上有天子寵愛,下麵也有不少趨炎附勢的文臣武將甘為所用,手裏的牌並不算差,如果有一定的政治智慧,也不是完全沒有生路。但二張本是紈絝子弟,一遇風浪便嚇得三魂不見七魄,隻知躲在武皇身邊避禍。
張氏兄弟修身養性安分守己,朝臣們要捉他們的痛腳一時倒也不易,但對於這些久經考驗的政壇老狐狸來說,也不是什麼不可完成的任務。
沉寂數月之後,長安四年(公元704年)十二月,洛陽城的大街小巷突然出現了一批神秘的榜文和傳單,說張易之兄弟要謀反。榜文裏並沒有二張謀反的確切證據(有確切證據就不用發匿名貼了),隻說他們結交黨羽,意圖謀逆,今天一批,明天一批,貼得滿天飛,卻完全無法追查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