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這次病得比任何時候都嚴重,桑榆暮年,抵抗力越來越衰弱,整個身體仿佛已隻剩下一具風幹的軀殼。曾經如此眷戀過的權杖,曾經孜孜以求的帝國,現在都已變得不是那麼重要,她隻想盡情享受剩下不多的時光,而代表著青春與夢幻的二張,是她生命裏最後一抹色彩。
武則天也不明白,她隻剩下這麼一點點快樂了,那些臣子怎麼忍心剝奪?她已經無心再去改變什麼,隻希望能安靜愉快地度過餘生。
然而上天仿佛有意與她作對,幾乎在她病倒的同時,洛陽城遭遇百年罕見的雪災。接連一百多天裏,蒼穹晦暗,無月無星,沒有車馬,沒有行人,昔日輝煌燦爛的錦繡神都幾乎變成一座死城。就在這日光消逝、萬物凝滯的時候,八十歲的張柬之終於入閣拜相。
張柬之生於唐高祖武德年間。所以咱們可以想象他歲數有多大,是進士出身,但是在唐高宗一朝,一直是鬱鬱不得誌。
張柬之真正得誌是在六十五歲之後,就是在載初元年,也就是公元690年,武則天為了建立武周王朝,第一次開殿試,開製舉。
張柬之以六十六歲的高齡,跟著那些後生晚輩一塊兒上了考場,一塊兒上了考場之後還一舉高中,從此就擢拜監察禦史,以後的仕途就比較順利了。十年之間從八品的監察禦史做到了四品的荊州長史——荊州的副市長,當時他已經七十六歲了。那咱們可以說,張柬之的上升之路遇到的第一個貴人就是武則天,武則天開製舉給了他一個機會,可是武則天給他機會之後他已經七十六歲了,就在這個年紀,他又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二個貴人,國老狄仁傑。
久視元年(公元700年),武則天就找狄仁傑,說國老你給我推薦一個人才吧。
狄仁傑就問武則天,說陛下想要什麼樣的人才?如果想要文學侍從的話,我看咱們朝廷裏多了去了,不用我推薦。那如果陛下想要的是經邦濟世之才的話,我推薦荊州長史張柬之,此人雖然年老,但是有宰相之才。
武則天一聽狄仁傑推薦,馬上把張柬之從荊州長史擢升為洛州司馬,從地方進首都,相當於當了北京市的副市長了。
過幾天,武則天又找狄仁傑了,說國老啊,你再給我推薦一個人才吧。
狄仁傑說我不是剛剛給你推薦了張柬之嗎,你還沒有用啊,怎麼又來讓我推薦人才了呢?武則天說我用了啊,我不是把他提拔為洛州司馬了嗎。
狄仁傑說,我推薦的可是宰相,不是什麼洛州司馬。
武則天一聽,又把這個張柬之提拔為秋官侍郎了。所謂秋官侍郎,就是刑部侍郎,到中央機關工作去了。
武則天這樣做是完全符合用人原則的,宰相是百僚之首,是負責國家全局工作的。所以他必須經驗豐富,既要有地方經驗,又要有首都經驗,還要有中央經驗,然後才能總攬全局。所以武則天是想一步一步地來,多考察幾年。
就這樣,張柬之在八十歲的年紀終於拜相了。可是雖然武則天對張柬之有知遇之恩,但最後張柬之卻站到了武則天的對立麵上,因為張柬之拜相的時候已經是武周王朝的多事之秋。二張兄弟氣焰熏天,國家前途未卜。
對於張柬之這樣一個正統的儒家知識分子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除掉這兩個小人,所謂的清君側,確保太子李顯能夠順利繼位。就這樣,這個政治立場特別堅定、深厚有謀,而且又身居相位、手握大權的張柬之就一下子成了大臣之中反二張力量的核心。
離開荊州的前夜,他和好友楊元琰一同泛舟江上。那一夜,他們談了很多,平生際遇、世事滄桑。講到動情處二人不覺慨然淚下,相約盟誓,此生定要竭盡全力推翻武周政權,匡複李唐天下。
酒盡,燈殘。張柬之辭別摯友,再度回到紙醉金迷的洛陽城,然而那一夜的豪情與江上盟誓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底,念念於心,無時不忘。
一別經年,張柬之的官職仍在原地踏步。
如果不是任性的二張一口氣趕走魏元忠、韋安石、唐休璟、姚崇等多位能臣良相,致使朝堂空虛的話,張柬之很可能還是沒機會入閣拜相。
然而,如果隻是如果,不管武皇政治嗅覺有多高,對張柬之有多麼不放心,她畢竟還是讓他進入了權力中心。
張柬之站穩腳跟後,立即提拔楊元琰為右羽林將軍,掌握部分禁軍。
好友相見,沒有風花雪月,沒有暢述舊情,有的隻是彼此莫逆於心的知己情懷。
“元琰可還記得昔日江上之言?”張柬之深深地凝視著楊元琰,沉聲道:“今日我授予你這個職務,並非沒有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