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生下的自己的時候,也流了這樣多的血。

血滲透了床褥,似乎可以聽到它順著木頭的縫隙蜿蜒下去,滴在地上的聲音。那種生命流逝的聲音。

宋理低啞的聲音輕輕道:“小卓?你在幹什麼?”

卓東來據實相告:“如果我伸手進去抓住這個嬰兒,把他拽出來,你會受傷麼?”

“我不會比現在傷的更重……”宋理微微沉吟,在短暫難耐的寂靜後,她因為涉及本職工作和愛好而精神了一點:“但嬰兒的骨頭和器官是很軟的,你很可能會把他捏出殘疾,現在是頭朝下,你不能動。現在應該側切。”

卓東來固執的問道:“你會受傷麼?”他並不在乎這個孩子會被自己捏殘疾,殘疾……對於他來說又有什麼大不了的?而宋理的生命,高於絕大多數人的生命,也高於自己兒子的生命。假如說把兒子的肉燉燉吃了就能讓宋理再活五十年,卓東來能立刻出去在卓穿雲卓月海的身上割兩塊肉下來,要生吃就切片蘸芥末,要熟吃就剁餡兒包餃子。

“會。”宋理道:“除非您能用不傷到他也不會讓我大出血的內力輕輕吸住他的頭頂,把他慢慢拽出來。”

卓東來隻好看著自己的手歎息了一聲,又看著產道外的血,紅了眼睛。

要吸住嬰兒而不傷到他並不難,難的是不能把宋理的血吸出來。他甚至都不敢去試一試,因為這次失敗的代價他一如既往的付不起。

如果失敗了,付出的就是生命。

卓東來所麵對的事,一直都是這樣的。他也一直都很小心,從沒有因為思慮不周而產生任何問題。

一股又一股汙紅而刺目的血,帶著令人難以忍受的血腥氣湧了出來。這真的是好多好多的血,就算是被殺掉的人,身體中也很難流出這樣多的血。多的浸透了褥子,滲過了床板,流在地上。

卓東來忽然覺得很冷。

好冷、好冷、好冷,卓東來從未覺得這麼冷過。

這間精雅的臥房竟是個墳墓,而他自己也在這個墳墓裏。

他的身體肌肉血脈骨髓都仿佛已冷得結冰。

可是他的手心中卻出了很多汗水,多的手裏的蠟台也滑的險些拿不住。

宋理近乎彌離的輕輕說道:“我看不見你,小卓你抱抱我。你還在麼?我好冷。”很神奇,她的聲音中沒有痛苦。

這句話還沒說完的時候,宋理就被卓東來抱在懷裏。她的身子躺在卓東來懷裏,昔年在兩船之間重若千斤的豐盈婦人,如今輕如蟬翼,他隻用一隻手就能把她抱在懷裏。

他的這些話就好像一根冰冷的長針從卓東來的頭頂一直插到他腳底。

“我好冷啊,小時候穿著睡衣去抓玩雪的宋財神都沒這麼冷。東來,到時候把我火化,這樣我或許能回去。”

因為宋理的上半身忽然有了一些傾斜度,而卓東來也在宋理最後一口氣的指揮下輕輕的向下推她的肚子。這個因為母體虛弱而難產的嬰兒終於出來了。

嬰兒的身上到處都是血,宋理的血,這個嬰兒簡直就像把宋理劈開才拿出來的一樣。

這是個女孩兒。一個有些瘦弱的女孩,哭聲也細弱的像是乳貓的啼哭聲。接生婆和其他的仆婦帶著這個孩子退了出去。

“我要你善待我的人,愛我們的孩子,愛你自己。小卓,我…”她斷斷續續的說到這裏,輕輕閉上了眼睛。

“宋理。。。”卓東來的聲音已嘶啞:“宋理!”

宋理並沒有回應他,她再也不會回應任何人了。無論那個人是讓她牽腸掛肚的丈夫,還是視若珍寶的兒子。

卓東來沉默,沉默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