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厲若海勃然大怒,認為他丟了師門的臉,拿起丈二紅槍要殺他,那也沒太大關係,因為慕典雲與烈震北均不會坐視。他真正在意的是厲若海的“失望”和“憤怒”本身,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敬愛厲若海。

厲若海無意在這話題上多談,平靜地道:“既然要支持燕王,你們下一步的行動是什麼?”

被問到的兩人再度交換了一個眼色。

風行烈道:“我們會先去見燕王,然後設法刺殺胡惟庸。”

第56章

應天府又下雪了。

輕白如絮的飛雪飄揚而下,籠罩在蒼茫大地上。無論是紫禁皇城,還是貧民農家,都逃不過白雪的覆蓋。離朱元璋的萬壽慶典僅剩不到二十天時間,城中各方勢力再無過火舉動,仿佛動蕩前最後的平靜。

高句麗使團在山東境內遇襲,人死了,車上的萬年參和璽書還在,被路過的範良極盜走。

他推測襲擊使團的人並非尋常山賊,否則何必遺下看上去就很貴的參?但所謂見者有份,他毫不客氣地把重要東西帶走,藏在自己布置的秘密地點中。

若早知道朱元璋天顏震怒,要殺謝廷石,他也樂意將萬年參帶來,換取謝廷石逃脫死罪。如今卻已太晚了,不過朱元璋始終未有下令處斬,不知出於何等心理。

烈震北站在院中,舉頭凝視紛揚而下的雪花。他本以為,在雙修府看到的壯美秋色,將是這世界給他留下的最後印象,如今再見白雪,竟有隔世為人之感。

忽然之間,他好整以暇地道:“你還不趕緊帶著行烈逃命,怎麼還留在這裏?”

從他背後走近的慕典雲愕然道:“為什麼要逃命?”

烈震北笑道:“若海事後一想,覺得你們所作所為委實大逆不道,改變心意,要找你們算賬。”

慕典雲失笑,這才明白他在開玩笑,笑道:“難道他又要離開水寨,親自擊殺行烈?”

烈震北道:“行烈真是什麼都和你說。”

慕典雲回敬道:“彼此彼此。”

這次再見烈震北,他衷心地為對方感到高興,因為烈震北身上已沒了寂寥之意,雖然仍然豁達灑脫,卻不再想著魂歸道山。其實即使浪翻雲,也是能活著就選擇活著,他們追求的是突破塵世桎梏,而非撒手人寰。

今日範良極尋到一隻精致的手爐,急急忙忙給雲清送去。厲若海正在查看風行烈的武功,前院中隻剩他們兩人。

沉默良久,慕典雲方問道:“為什麼你還是有心事的樣子?如果不願涉入金陵的明爭暗鬥,相信厲門主也不會強留在此。”

烈震北歎道:“這就是我苦惱的根源,如今我總算體會到靜庵的心情,明白她為什麼不肯用愛情將龐斑留在身邊。”

他這句話,無疑是變相承認了與厲若海的關係。

慕典雲早有疑心,還是吃了一驚。這時他徹底明白了,為什麼江湖上沒有人知道黑幫兩大高手的交情,連風行烈都不知道師父與“毒醫”交好。

想來當年他們都還年輕,顧慮重重,甚至為對方的名聲考慮,將這件事一直隱瞞到現在。不過也未必全是有意,以他們的身份,的確不可能像普通男女一樣,在大庭廣眾下卿卿我我。

他疑惑道:“難道言靜庵本來可以把龐斑留下?”

烈震北苦笑道:“不錯,我去慈航靜齋見她,問起龐斑的事,她並沒有瞞我,也許她和龐斑都認為這不值得隱瞞。她說,如果因為龐斑對她動了真情,就開口讓他留在慈航靜齋,那麼隻會造成最壞的結果。”

慕典雲平靜地道:“那麼做的話,龐斑不再是龐斑,言靜庵恐怕也不再是言靜庵。”

烈震北道:“如今我遇上同樣的情況,才知道靜庵有多麼痛苦。”

慕典雲這才算真正理解了他的心情。他本人對天道無可無不可,風行烈比他還差著一籌,離他們遇上這問題還有很長的時間。

厲、烈兩人完全不同。

和龐斑決鬥的人裏,不乏決戰後仍能生還的,無想僧甚至兩次不死。燎原槍法卻是沒有退路的,龐斑縱想留手也做不到,而丈二紅槍若擋不住龐斑的全力一擊,厲若海便隻有死。烈震北當然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結局,但絆住厲若海不去挑戰龐斑,說不定會出現更糟的結果。

慕典雲亦不知該說什麼,最終道:“聽說燎原心法講究閃寸心之道,相信厲兄比行烈隻強不差,烈兄不需多心。如果連你都不信任他……那麼厲兄遇上的誤解也未免太大了。”

烈震北釋然一笑,道:“希望如此。關於色目混毒術,我從未親眼得見,隻知昔年曾被用於暗殺義軍中的重要人物,恐怕幫不上鬼王的忙。明日,我會把道心種魔*的精義交給你。”

魔門武學心法與玄門截然不同,但練到極致,一樣殊途同歸。道心種魔就是他們的“同歸”,天下萬種魔功的本源。

烈震北贈出它的精義,當然不是要慕典雲轉投魔門,而是想讓他從外表辨認出天命教的成員。

媚術天生克製相術,又克製喜愛女色的男人,足以蒙騙鬼王的雙眼。慕典雲不屬其中任何一種,且他對別人內功真氣的流動比常人敏[gǎn]得多,若遇上單玉如的徒子徒孫,可以憑借對魔功的熟悉認出他們。